蔡大媽的手術仍是由她來做。
手術前一天,她刻意去看了看蔡大媽,反複把注意事項又交代了一遍。
蔡大媽一直不曾跟她正面對視,隻是她女兒娟子在一旁應着。
娟子比磊子強多了,回來後一直陪着蔡大媽,隻是每次甯至謙來查房的時候,娟子的眼神都怪怪的,盯着甯至謙看,阮流筝看在眼裏,總覺得那眼神有點滲人。
“記得今晚十二點後不要再進食了,水也不要喝。”她最後強調了一次。
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響起了蔡大媽顫巍巍的聲音,“阮醫生……”
她微笑回頭,“蔡大媽,還有什麽事嗎?”
“阮醫生……姑娘……對不住……”蔡大媽像從前那樣,想伸出手來拉住她的手,可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
阮流筝知道,老人可能是想起了自己曾經說過她手髒。
看着老人含着淚,一雙手不滿滄桑的樣子,想起了自己的爸爸,爸爸那雙手因爲常常喜歡擺弄木頭,也是粗糙黝黑的。
心中終于是不忍,也後悔當初情急之下說了那番話,于是主動伸出手去,握住了老人的手,“蔡大媽,過去了,甯醫生沒事,明天就要手術了,今天好好休息吧。”
蔡大媽卻立即把手往回縮,“姑娘……我手……手髒……”
“對不起,蔡大媽,是我不應該說那些話。”阮流筝手裏,蔡大媽的手還是脫手而去。
其實現在的她已經不怪蔡大媽了,護子之心,人都有吧,她理解蔡大媽的立場,何況,她也知道,後來,蔡大媽還是去主動補充說明了真相。
“阮醫生,你們都是好人,我知道,是磊子不好……”蔡大媽含着淚說。
“大媽,不說這些了,安心準備手術啊!”她安慰了一會兒蔡大媽。
走的時候,發現娟子欲言又止。
她這幾天已經見慣了娟子這樣,始終覺得奇怪,可也不便多說。
第二天蔡大媽的手術很成功,手術結束後送進了重症監護室,而手術室外,等着的人居然除了娟子,還有磊子和他媳婦。
磊子出來了。而且一改常态,對甯至謙和阮流筝點頭哈腰的,十分恭敬。
甯至謙沒有像之前那樣由着阮流筝和娟子溝通,而是擋在了阮流筝身前,把手術情況說了一遍。
明顯的,隻有娟子在認真聽,磊子和他媳婦根本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等甯至謙說完,磊子馬上遞上一根煙,“甯醫生,你好。”
“謝謝,我不抽煙。”他的臉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隻是淡淡的,卻有着莫名的氣勢。
磊子臉上堆滿難堪,“那要不甯醫生我們等下出去喝兩杯?感謝您不計前嫌幫我媽做好了手術。”
“謝謝,心意領了,我們有規定,不能跟病人家屬吃飯。如果還有什麽手術及術後的問題需要咨詢可以來我辦公室。”甯至謙準備走。
磊子執着地将他攔住,這一回腆着臉求他,“甯醫生,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所謂不打不相識,我們也算相識一場嘛,我跟您道歉,我到網上發貼子道歉,起訴就沒必要了吧?您說呢?”
他臉上始終清清淡淡的,“我的訴求已經提交法院,至于是道歉還是賠償,自然是由法院判,在這兒,我說過,我們隻談治病救人,關于15床的情況,還有什麽要了解的來我辦公室吧。”
說完,領着阮流筝走了。
原來磊子接到法院傳票了,難怪這麽低聲下氣。
她跟着甯至謙疾步走着,聽得身後傳來磊子媳婦的嘀咕,“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一個醫生嗎?這麽拽幹什麽?”
阮流筝将字字句句聽得清清楚楚,身邊的他自然也聽見了,但是,她學會了和他一樣,無動于衷地走過。
磊子還在和娟子求情,“娟子,要不你求求甯醫生吧,你沒得罪他。”
娟子沒好氣地,“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回到辦公室以後,阮流筝才悄聲問他,“什麽時候開庭啊?你提出賠償了嗎?賠多少?”
他看了她一眼,“不是你操心的事。”
“我隻是好奇啊!會是一大筆錢嗎?看起來蔡大媽兒子也不像有錢人。”她并不是爲磊子說話,而是覺得在她心裏,他是個老好人,以爲就隻讨個公道就行了,沒想到會真的提出經濟賠償,而且,他完全不是缺錢的人。
“怎麽?心軟了?”他輕道。
丁意媛在一旁聽了他們的對話,立即道,“這種人有什麽值得心軟同情的?就該賠!賠到他傾家蕩産才好呢!”
程醫生在一旁聽了,嗤聲道,“女人!你是女人!太心狠手辣小心嫁不出去!”
“我嫁不嫁得出與你有關?要你娶了嗎?”丁意媛眼一橫。
程醫生故作驚吓狀,“蒼天啊,别吓我!娶你我甯可吃翔!”
“你……”丁意媛到底是女孩,氣得轉身跑了,到門口還回頭威脅他,“程醫生,你最好祈禱别落到我手裏!你别忘了,我是拿手術刀的!”
“那麽巧?我也是!”程醫生沖着她遠去的背影大聲說。
阮流筝暗暗搖頭,兩人的每日一擡杠又開始了……
甯至謙也頗爲無奈,“程舟宇,差不多得了,每天吵有意思嗎?”
“呵!就看不慣她那德行!我去下神經内科!”說完也走了。
人都走了,阮流筝繼續着剛才的話題,“你到底讓賠多少啊?”
“老問這幹嘛?”他看着她,眼眉一展,“要錢?”
“誰要你的錢啊?”這是個敏感的話題,她馬上撇清了,“我隻是好奇,說了好奇。”
“流筝。”他很認真的表情,眼裏流轉着意味深長的光澤,“我是一個……睚眦必報的人,你信不信?惹了我的人,我不會放過,很小心眼的。”
“是嗎?”她探究地看着他,真的沒看出來,無端被他這樣的眼神盯得心裏發毛,好像她是那個惹了他的人似的,一笑,“還好我沒惹你……”
他眼神一轉,換了神色,“開玩笑的,這事兒你别想了,就算我不計較,蕭伊庭也不會放過他,這筆錢的數目可能對他來說有點大。”
她點點頭,頗爲贊同,“也是……”蕭伊庭那麽張揚的性格,隻怕不好惹,誰讓磊子惹了蕭二哥的兄弟呢?蕭二哥那麽護犢子的一個人……
“好了,不要再談這個了,你想點别的事吧。”他說。
“想什麽事?”她以爲他要給她安排工作了,收起了心思,嚴肅認真的态度。
“比如,平安夜快到了,想想怎麽給聖誕老人寫信?”他眼眉間那種意味深長的神色又出現了,這一次,阮流筝看見了調侃的意味。
是的,他居然在調侃她……
她有些羞惱。
給聖誕老人寫信,那是她從前幹的事……
将手裏的筆一扔,不說話了。
二十二歲的流筝,對他和未來充滿幻想,即便得不到他的注意和青睐,也會像隻小貓咪一樣不時撓撓他,希望得到他不經意的安撫和寵愛,給聖誕老人寫信是其中的故事之一。
嫁給他的第一個平安夜,她用粉紅色的信紙寫了一封信,内容如下:
親愛的聖誕老人,我是流筝,我可不可以要一份奢侈的聖誕禮物?我想要甯學長在聖誕節的早上用吻将我喚醒,然後送給我最甜的巧克力?聖誕老人,你一定要看到這封信哦!
她将這封信裝在同樣粉紅色的信封裏,放在他的筆記本電腦上,他每晚回來都要打開筆記本的,所以一定能看見。
後來,她真的收到了他的吻,和他DIY的巧克力。後來,她知道,他曾問譚雅,世界上最甜的巧克力是哪個牌子,譚雅告訴他,DIY牌……
第二年平安夜,她成長了一些,還是給聖誕老人寫了一封信,不過,要的禮物不再是這麽傻兮兮的了。
這一次用了有風筝圖案的信紙,寫了這麽一封信,還是放在他的筆記本上:
親愛的聖誕老人,我是流筝,今年我想要的聖誕禮物是一個寶寶。聖誕老人,你會讓我如願的對嗎?
那一年,他已經博士畢業了,雖然她在備考研究生,但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他和他們的家,她覺得他們這個冷冷的家裏,缺一個孩子,如果有孩子了,會不會有生氣很多?她想要孩子,可是又不敢跟他說,所以,把這個心願寫在信裏,就算他不同意,她也不會面對他的直接拒絕。
後來,聖誕節那天晚上,他倒是和她極盡纏綿,纏綿過後,送給了她一個泰迪熊公仔。
那些年幹過的傻事,多年後再被人提及,她不知道要怎樣自嘲才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傻,想了又想,覺得厚臉皮會比較好看一些,于是睜大一雙霧蒙蒙的眼睛,問,“甯老師,我無論寫什麽聖誕老人都會答應送給我嗎?”
“嗯!會!”他點頭,鄭重地承諾。
她暗哼,他這是笃定她這回不會再要孩子了呗!如果她調皮一回,偏要孩子看你怎麽辦!
“那好!我寫!不知道聖誕老人現在收不收電子郵件啊?”她總不能再寫封信放進他辦公室抽屜吧?被人看見怎麽辦?
“收!”他一本正經的,“聖誕老人也與時俱進了!”
“這樣啊,那聖誕老人的郵箱是多少?”她配合着他,也一本正經的。
他扯了張紙,在上面刷刷寫了一排,“給你。”
她一看,……
好吧,這個郵箱前陣子才給她發過郵件呢。
她鄭重地收起來,“OK,我記住了!聖誕老人就等着收信吧!我要好好想想要什麽禮物!”
“嗯!你還有時間,盡可以想。”他推推杯子,“給我倒杯水來。”
她一邊琢磨着要什麽,一邊自然而然去給他倒了杯水。
然後他把筆記本推給她,“把第四節的内容整理一下。”
“哦。”工作了,不想這件事了。
“自己把上次做的翼點入路的病例補充進去。”他退至一邊,喝水去了。
“好的!”她開始理思路。
“新年之後要慢慢做***四級手術,争取在兩三年裏能迅速成長,并且把這本書的病例和理論都完成。”
“嗯……”她一邊整理一邊應着,忽然反應過來,“什麽?書?”
“是,書,我的書。”他很淡定地喝着水。
“你的書,那我……”她有些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