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和他說的話都容易讓人産生歧義,好似她故意在他面前撒嬌矯情似的,可是,她真的不是。
大約昨晚那個病得糊裏糊塗的她,是十八歲的流筝,而今早此時的她,是現在的流筝吧。
一時間想起昨晚種種,心裏亂七八糟的,見他提着早餐盒,知道是給自己買早餐去了。
“買了什麽?”随他怎麽說吧,她岔開話題問。
他把早餐拿出來,還是粥,還有幾樣包點。
“吃完繼續在這裏休息。”他把屬于她的早餐擺到她面前,遞給她勺子和筷子。
“沒時間了!要上班了!”她低頭喝粥。
“今天給你放假,就不要跟着我查房進手術室了,在這睡一下吧。”他也坐下來,陪她一起吃早餐。
她想想,也好,“那……我等下回家吧。”
“怎麽回去?你這樣開車安全?”他立刻就給否決了。
“我坐地鐵回去。”她低聲嘀咕。
“怎麽就這麽倔呢?非要回家幹什麽?你昨晚站都站不穩,一個人回去暈倒了怎麽辦?再有,你回去不是要爸爸媽媽照顧你?他們年紀大了,少給他們添麻煩!”
她郁悶了,“說得我好想得了什麽大不了的病似的,我不就是一個感冒嗎?而且現在也好多了。”
“好多了就留下來工作!更不需要回去了!”他臉色沉了下來。
她咬了咬唇,不說話了。
見她這樣,他語氣又柔和了一些,“聽話,别小孩子脾氣。”
“我哪裏小孩子脾氣了?”她不滿他總這樣說她,“我三十歲了,哪裏小孩子脾氣了?”
“是嗎?我看你越長越小,昨天還二十三,今天十三了。”他繼續吃他的早餐。
她不服氣地擡頭看着他。
他垂着眼,睫毛長長的,微微上翹,深深的雙眼皮,微陷的眼眶,鼻梁高挺,這樣的五官輪廓恰合了那幾個字,真是上天精雕玉琢的寵兒。
他覺察到了她的目光,也擡起頭來,“看我幹什麽?”
她輕輕攪拌着碗裏粥,“甯老師,我覺得,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怎樣?”他看着她,一臉平靜,“怎樣不好?”
她攪粥的動作慢了下來,躊躇,“甯老師,昨晚真的謝謝你照顧我,可是,我們這樣整晚在值班室,還……”她咬了下唇,接着說,“還睡一起,科室裏值班醫生和護士都知道了,隻怕影響不好。”
“嗯。”他點了下頭,“那今晚去内科開個床。”
“……”她瞪他,難道今晚她還不回家嗎?“甯老師,這根本就不是在哪裏開床的問題,而是你這樣貼身照顧我,讓别人怎麽看?會有流言蜚語的。”
他看了眼她,“你覺得,我什麽時候在乎過别人說什麽?”
“可是我在乎!”她認真地強調。
他于是沉默。
“甯老師,畢竟……我現在是進修醫生,畢竟……”畢竟,她不敢承受他太多的溫柔,溫柔是海,沉迷的結果是溺水,無法自救。隻是這句話,她說不出口。
他仍低着頭,看也沒看她,追問,“畢竟什麽?”
她也沉默。
“畢竟你還要嫁人是嗎?”他問。
她一愣,再次沉默。
他沒有再說話,繼續吃他的早餐,一直到吃完。
她慢慢吞吞地,一點點挑着她的粥,食之無味。原本生病就沒有胃口,吃着這沒有味道的白粥,更加影響食欲。
“不想吃嗎?”他吃完以後,看着她那沒吃幾口的早餐。
“沒胃口。”她注意到一旁的醬菜,他給他自己買的吧,他也沒怎麽動。
他觀察到她的眼神,終是無奈,“你在喝中藥,最好不要吃這些。”雖這麽說着,卻動手給她加了一點在她粥碗裏,“吃一點點吧,别吃多了。”
說完,站起身來,準備走。
“甯老師。”眼看還不到上班時間,她叫住了他,剛才的問題還沒解決呢,他還沒給答複。
他重又坐下來,久久地凝視她,看得她頭都擡不起來了。
忽的,他伸出手來,給她整理着鬓邊的頭發,指尖不時擦過她的耳朵,微微的癢。
她的耳朵在他指間漸漸泛了紅,頭也垂得更低了,才聽得他的聲音響起,琴弦铮吟般清悅,“流筝,心裏坦蕩,問心無愧,就不怕人說。我該怎麽對你,我自己比别人清楚,不需要向别人解釋,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不管怎樣,我們在一起那麽久,照顧你已經成了我的習慣,你回來,我仍然會繼續照顧你,直到……”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說直到什麽,直到她找到幸福嗎?
他眼中水樣柔和,“不要想太多了,我說過,如果真的影響到你嫁人,我會幫你去解釋。”
是嗎?她仍然那般怔然注視他。
他轉而摸着她頭頂的頭發,像從前那樣,“所以,開心點,就像這段時間一樣,在我面前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不要顧慮,做你自己就好。”
想怎樣就怎樣?她這段時間在他面前真有這麽放肆了嗎?
“我去辦公室了,把早餐吃了就休息,如果實在閑得沒事,幫我整理撰寫資料,前提是你可以的話,等下我把電腦拿給你。”他站起身來。
流筝,心裏坦蕩,問心無愧,就不怕人說。
不管怎樣,我們在一起那麽久,照顧你已經成了我的習慣。
如果真的影響到你嫁人,我會幫你去解釋。
看着他的背影離去,他說的話一句句在耳邊回響,最終,默默低頭吃着醬菜,默默把屬于她的早餐全部吃完。
他去辦公室打了個轉,真的給她取來了筆記本,指着一個叫做神外微創新探究的文件夾,要她研究資料。
“如果頭不疼就看看,頭疼的話一定要休息。還有,科室裏我會跟其他人說你病了,在這裏休息,你不用擔心閑言閑語。”他交待了這幾句,走了。
她坐在桌前,面前是他的筆記本,心頭莫名跳得很快。
在她看來,每個人的筆記本裏都是一個私人世界,她從不去動别人的筆記本,就連她和他還在婚姻期的時候,也從來不動他的,這是她第一次碰。
失笑,笑自己的緊張。
他說,心裏坦蕩。他說,問心無愧。他把筆記本就這麽交給她。所以,他心裏的确是坦蕩的吧。
暗暗搖頭,抛去雜念,開始讀他的文件。
先一個一個打開浏覽一遍,驚訝地發現,這裏簡直是他畢生所學,内容太多太豐富了。
第一個文件是提綱和目錄,大章節小章節清清楚楚,第二個是理論知識,第三個是文件夾,裏面各種病例。
至此,所有的雜念都消失,她全心投入到這些資料裏。
這不是一天兩天,或者十天半月能理清楚的,她從頭開始,一點一點蠶食,頭腦竟然慢慢越來越清晰。
有些東西跟課題組的内容是重複的,可是,也有更多的探究,她自己打開文檔,慢慢一邊理解一邊用她的叙述方式來消化。
時間過得很快,這麽一看,一個上午過去了她還恍然不知,直到他再次出現在值班室門口,她才驚訝,這麽快?他手術都做完了?
他此刻臉色有些不好看,一進來就把筆記本給沒收了,“阮流筝,我後悔把它給你了。”
“怎麽了?”之前一心在看文件,沒有感覺,現在又感到有些頭痛了,不自覺皺了皺眉。
“你就這麽看了一個上午?”他擰着眉問她。
“嗯。”她點點頭,“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
“午飯沒吃?”
“……”她笑了笑,“忘記了……”
“體溫沒量?”
“……忘記了。”她摸了摸額頭,好像又有些熱了。
他銳利的眼神盯着她,然後突然伸手摸她的脖子,變臉,“又發燒了!”
她被他盯着,莫名心虛。
人一旦心虛了就會用高聲來壯膽。
于是她不服氣地道,“還不是你個庸醫!還專家教授!連感冒都治不好!”
門口傳來噗嗤一笑,他和她同時往外看,隻見程醫生笑嘻嘻在那擠眼,“阮醫生,這敢說甯老師是庸醫的,也隻有你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