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她眼中的他,也曾青春張揚,也曾冷若冰霜,也曾笑若朝陽,也曾溫柔如月光,可是,卻從來不曾見他魯莽沖動,盡管聽過一些他們的小團夥在三個老大的帶領下做了些年少叛逆的事,但她一直認爲那是少不經事罷了。
他聽了之後,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
她以爲他沒聽進去,繼續說,“這個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今天隻是表面收了場,演給别人看,下次肯定還會耍花招,他再來的話你絕對不要再動手了!我們本來就處于被動的地位,你最後赢了也是輸,而且……”
她吧啦吧啦地,把劉主任之前聲色俱厲講的話重新用委婉的方式說了一遍,最後總結,“所以,你今天真的是太沖動了,從你第一拳出手就錯了!你當時該忍住的。”
他大概是被她的唠叨給惹煩了,終于回了句,“我不打他那一拳,你說不定已經被掐死了!”
她一愣,掐死絕對不至于,那人還沒那麽大膽!
她這話還沒說呢,門口就響起劉主任中氣十足的聲音了,“我就不信他真敢鬧出人命!他還沒那個膽子!你平時的冷靜哪裏去了?”
劉主任又回來了,這一吼,阮流筝不敢再多說了,低了頭,默默地坐到自己位子上,猛然間卻覺得丁意媛在盯着自己看,不由多看了一眼,确實如此……
吼過之後的辦公室原本挺安靜的,程醫生卻突然“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劉主任是在氣頭上的,甯至謙的态度本來就讓他憋了一肚子氣沒出撒,程醫生這一笑算是主動送到刀口上來了,眼一橫,“笑什麽?今天這事兒絕不是一個笑話!而是教訓!每個人都引以爲戒!你們都是拿手術刀的!沉着冷靜四個字時時刻刻貼在自己腦門上警醒自己!”
程醫生的笑容收斂了些,不過那似笑非笑的意味挂在嘴角,卻始終不曾掩去,“劉主任,這您就不知道了,今天這事兒您若是遇上了,當然能沉着冷靜,可甯醫生卻冷靜不了。”
終于,一潭死水般扔塊石頭進去都能浮起來的甯醫生發話了,冷冷的,僵着臉,明顯帶着威脅的意味,“程舟宇!”
劉主任皺着眉,“還有什麽沒交代清楚的?”
阮流筝低着頭,偷偷打量程醫生,感覺要糟……
“倒是說話啊!你們一個钜了嘴的葫蘆,一聲不吭,一個說話說一半,是要氣死我嗎?還有什麽内情都給我說出來!我也好爲你們收拾爛攤子!”劉主任今早十分暴躁,又在甯至謙那裏碰了一鼻子灰,更是惱怒,把無辜的程醫生也給牽了進來一起罵。
甯至謙看着他,對他說了今早第一句話,“不用您收拾,您好好待着去,該怎麽樣怎麽樣!”
“甯至謙!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很了不起,醫院不能把你怎樣?我告訴你!就算你是神外第一刀,該處分還是要處分!”劉主任暴跳如雷。
阮流筝聽着,心裏着了急,慌慌張張站起來,向劉主任坦白,“劉主任,您别生氣,甯老師不是主動打人的,當時的情況是那個男人先打我,甯老師他……”
“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說!”劉主任沒等她說完,就把她的話給打斷了。
甯至謙給了她一個眼神,示意她不要多嘴,那邊被劉主任瞪着的程醫生在主任眼神的威逼下再次輕輕一笑,“好吧,甯醫生之所以會動手是因爲他是阮醫生的老……”
一個“老”字,對阮流筝來說如同一聲驚雷劈下來,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家夥看來是要說是她老公!
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他是我老師啊!”
而且聲音大得超乎想象,說完之後看看四周,所有人都盯着她,包括甯至謙在内。
她的臉頓時紅得發燒,伸手摸了摸,又不小心碰到了傷口,疼得不敢出聲,默默低下頭,感覺這就是一個圈套,她上了程醫生的當了……
劉主任被她的高分貝給驚了一跳,程醫生則憋笑憋得很辛苦,猛地點頭,“對,是阮醫生老師。老師怎麽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學生被欺負?當然不能淡定了!”
劉主任還以爲有什麽内情,一聽更火了,沖着甯至謙發脾氣,“全科室都知道你是她老師!老師就是這麽言傳身教的?正因爲你是老師,你才更加要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他仍是那樣的态度,不愠不火,溫吞水一般,還用劉主任剛才的話回敬,“劉主任,身爲一個神外醫生,時時刻刻要把沉着冷靜四個字貼腦門上,您喝杯水冷靜冷靜。”
“你……”劉主任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甯至謙,你本事了是吧?我再管你的破事我劉字倒過來寫,就等着被處分吧!”
他去倒了杯溫水,遞給劉主任。
劉主任賭氣不接。
他硬塞到人家手裏,“劉主任,我知道您爲我着急,放心吧,最嚴重不是開除嗎?您看我今天的表現,拳腳這麽好,如果真開除了我,我就來醫院應聘保安,您放心,當保安我也争取當最好的那個!不給您丢臉。”
劉主任盛怒之下又想笑,想笑不能笑的感覺很是怪異,至少在一個科室主任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很奇怪。最後還是喝了水,歎道,“你啊,還有心思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沒事的,既然打都打了,我自己來擔。阮流筝一個女孩子,來我們醫院進修,被那混蛋打成這樣,我不救她怎麽可能?換成是您您也做不到啊?”他總算開始好言好語和劉主任說話了。
劉主任還是連連歎息,“那你打了第一拳把人救出來就行了,還接着往下打幹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倒好,越鬧越大!”
他頓了頓,“那,反正都打了……”
劉主任一聽又火了,杯子一頓,“所以幹脆打個過瘾?”
甯至謙看着他,一雙眼睛眨了眨,表示承認。
劉主任火大,起身就走,“我再管你的事我劉字倒過來寫!”
程醫生卻偏偏還要追着補一刀,“劉主任,倒第二回了哎!”
劉主任頓時又被氣着了,出去時,差點撞到門框。
程醫生還在笑,甯至謙淡淡看了他一眼,“查房。”
一堆人集合,開始每天浩浩蕩蕩的查房。
醫院已經恢複了平靜,他查房時一如既往地風輕雲淡,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直至查到十五床了,他頓了腳步,回頭找她。
她矮小的個子,沒在諸多人中,也不知道他回頭的目的是什麽,卻聽得他在前面一聲輕喊,“阮醫生!”
“在!”她趕緊踮起腳尖。
“過來!”他道。
“哦!”于是開始往前擠,又聽得他繼續喊,“丁醫生?”
“來了!”丁意媛也跟她一起擠到他邊上。
“你們倆跟着我,跟緊點,注意下。”他輕聲叮囑。
“知道了!”丁意媛忙道。
阮流筝才明白過來,他這是要她們倆跟在他身後好保護她們,怕那倆男女再對她們無禮。
極難得的,那對男女居然還在,正守着蔡大媽,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麽,見他們進來,馬上住了嘴。
甯至謙也沒管她們,徑直走向蔡大媽。
來了這麽多白晃晃的影子,蔡大媽已經有經驗,知道是醫生了,馬上就喊,“小甯啊!”
“在的,大媽。”他俯下身去,握住了蔡大媽伸出來的手。
蔡大媽的眼睛在白晃晃的影子裏找,“阮醫生呢?”
“我也在。大媽。”她從甯至謙身後露出臉來,她不信,這麽多人在這,那兩人還敢造次,可是,甯至謙還是微微動了動身體,她看得出來,他這樣是做好了準備随時保護她。
蔡大媽是看不見她臉上的傷的,隻對着眼前這個模糊的身影道歉,“阮醫生,對不住啊,你們對我那麽好,還害你被打了,都是我不好……”
“蔡大媽,跟您沒有關系的,你别想多了,安心養病,再也不要做那樣的傻事了,我們都很擔心您呢。”她柔聲安慰。
“就是你們太好,我才覺得對不住你們啊!”說完又看向甯至謙的方向,“小甯,我自個兒的孩子,我沒養好,給你們添亂添麻煩,哎……”
甯至謙卻握着她的手,輕柔地道,“大媽,咱們不說這個了,您今天感覺怎樣?頭暈嗎?”
“有一點兒。”蔡大媽答完之後卻不願意說自己的病情,隻是拉着甯至謙說,“小甯啊!我每天都一樣,你們别爲我/操心了,今兒啊,要好好給你們道個歉!是我兒子不對,可是我又管不了他,隻能讓我這老太婆給你們道歉了。”
“媽,您這是咋說的?我們當然是聽您的話,您說什麽就是什麽,沒錯,今早上我是聽說您自殺着急了,所以對醫生态度不太好,兇了些,那也是着急您啊!您讓我道歉,我道歉就是了。”男人的态度跟之前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好得讓人難以置信。
阮流筝狐疑地看着這人,隻見他拉了一把他妻子,果真規規矩矩跟她道歉了,“醫生,今早是我沖動了,對不起,我也是着急,希望你們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如果他沒有不孝的前科,這個道歉還真能讓人相信是真誠的,但他有!阮流筝不得不思考他是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怕得罪醫院後醫生不好好給他媽媽治了?顯然他沒這麽孝順。
正想着,他老婆也開始道歉了,不情不願的樣子,冷着臉白着眼一聲,“對不起。”
甯至謙當然不會把查房變成道歉,所以幾句話就把道歉這事兒給繞過去了,還是回到查房的整體上來,詳細問了蔡大媽的身體情況,再次叮囑蔡大媽要好好養身體,然後當着蔡大媽的面問她兒子手術的事考慮得怎樣了。
“做啊!當然要做!”男人居然答應得很爽快,好像之前那個不孝順的他不是他了一樣,“醫生,您放心,無論多少錢都請您給我媽治好病,我們當子女的肯定全力配合!”
阮流筝越看越迷糊,甯至謙卻不動聲色,把做手術該交代的事都交代了,至于手術時間,因爲大媽這次自殺,恐怕身體狀況有變動,大媽本身情緒也不穩,看來是要重新考慮了。
查完房,阮流筝忍不住在他身後小聲嘀咕,“這人是幹什麽啊?變得太快了吧?”
丁意媛也不解,“是啊,我都懷疑我早上是不是沒睡清醒,做夢呢!”
他聽了,在前面小聲解釋,“你們斥責他不孝,說他先打人,他總要做出點樣子來證明他不是那樣的,不然他曝光或者投訴的時候說出來的話誰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