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拜見虛竹大師，請用茶。”
公羊冬雨非常乖巧，非常溫順，非常恭敬。
跪地，獻茶！
很顯然，她是在賠禮道歉，直接跪了。
魏安臉色一變，虛擡了下手，連道：“夫人如此大禮，折煞小僧了。”
公羊冬雨沒有起身，低頭道：“妾身有眼無珠，被奸人蠱惑，竟對大師不敬，還請大師責罰。”
“事情已經過去了。”
魏安接過茶，喝了口，鄭重道：“喝了這杯茶，誤會便消除了，夫人快快請起。”
公羊冬雨暗松口氣，這才緩緩起身。
魏安略默，一擡手，公羊劍憑空閃現而出，落在了公羊冬雨面前。
“物歸原主，完璧歸趙。”
公羊冬雨擡起頭，深深凝視公羊劍，眼眸很快濕潤了。
“大師願将公羊劍歸還，妾身感恩戴德，銘記于心。”
她哽咽開口，雙手顫抖擡起，鄭重接過公羊劍，已是淚流滿面，激動到不能自持，不能言語。
作爲公羊世家最後一位族人，公羊劍失而複得，意義非比尋常。
見狀，祝葦名招了下手，兩名侍女立刻跑過來，攙扶起了公羊冬雨下去休息。
“大師言出必行，果然是信諾之人。”
祝葦名欽佩之至，服了，“祝某隻用了一個情報就交換來公羊劍，實在于心難安。”
魏安略默，神色一正道：“若是祝家主願意，我想請你帶我去見一見祝家供奉的那些神明。”
祝葦名對此沒有任何意外，甚至露出了“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的表情。
畢竟，換做是他，定然也想親眼看一看，所謂的神明究竟是什麽樣子。
他考慮了片刻，點頭道：“好，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有時候，無知才是快樂，知曉真相反而可能會帶來無盡的痛苦。”
魏安微微一笑，他早已是風雨無阻。
二人起身離開客廳，呼嘯間騰空而起，朝着東方飛去，漸漸遠離城池。
嶺南山脈極其深遠，縱橫八百餘裏。
夜幕逐漸降臨，月亮升起，繁星閃爍。
二人順着山脈走勢一路飛行，很快飛出了兩三百裏遠，這才向下俯沖，落向一個霧氣籠罩的狹窄谷地。
魏安雙腳着地，環顧四野，周遭全是茂密的大樹，霧氣騰騰，能見度很低，擡頭看不見夜空之上星月的方位，讓人一時間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而且，這附近沒有任何人工建築、道路存在的痕迹，分明就是一處荒野區域。
“大師，這邊請。”
祝葦名落地後，很快找到了方向，朝着樹林裏邁步走去。
魏安見此，沒有多問什麽，跟了上去。
二人在樹林裏穿梭前行，不覺間行進了兩千餘米，正走着，前方豁然聳立一道斷崖。
祝葦名停住腳步。
魏安定睛一看，斷崖下有一個黑黝黝的山洞，洞口左右各擺放着一尊灰不溜秋的石像，年代久遠，歲月侵蝕，石像面容已經模糊不清。
【物品：灰石像】
【等級：未知】
【備注：來自舊日的遺骸，當所有人都已經将伱遺忘，你是否曾存在過呢？】
“灰石像，舊日的遺骸……”
魏安目光閃爍不定，再一次想起了曾經遇到過的石人像、泥塑佛像，心中泛起波瀾。
這時候，祝葦名拿到了一根香，遞給了魏安，指引道：“接下來的路程，你要自己探索了，拿上這根香，進入這個洞口時點燃，在香燃盡之前退出來。”
魏安接過香，若有所思，挑眉道：“怎麽，在這根香燒完之後，我會遇到什麽危險？”
“不會。”
祝葦名搖頭道：“但在這根香燒完之後，你不會記住任何事情，你會忘掉在那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也就是說，魏安進入洞口後，所能夠“記住的事情”，僅限一炷香的功夫！
“又是遺忘……”
魏安對此倒沒有太大的意外，反而多出許多驚喜。
因爲，比起龍門客棧、西華山峽谷石門的“全部遺忘”，此間能夠記住一些事情，已經非常不錯了。
“好！”
魏安打起精神，在祝葦名的注視下，邁步走向洞口，一步踏入洞口的瞬間，手中的香被他用火屬性罡力，輕輕點燃。
頓時，袅袅青煙飛散。
與此同時，魏安撐開罡力護罩，覆蓋住了那根香，如此一來，即便他快速移動，香也不會熄滅或加速燃燒。
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魏安直接解放精神力量，額頭上浮現樹狀紋路。
霎時間，漆黑的洞穴明亮起來，一條長長且曲折的山體裂縫映入眼底，地上、岩壁之上遍布蠕動的血肉組織。
魏安斷不遲疑，快速向前沖去，掠地低空飛行。
路過第一個拐角時，他忽然停了下來，角落裏有一個盤膝而坐的石人像，五官模糊不清，雙手抓着胸口，似乎想要将自己撕裂開似的。
啪啪！
穹頂有水滴不停地落下，滴在石人像的肩膀上，砸出了一個凹糟。
石人像周圍堆放着累累白骨，懷裏抱着十多個人類的骷髅頭，畫面無比邪異。
【物品：遭到水滴石穿之刑的石像】
【等級：未知】
【備注：在極度的絕望中，舊日的支配者選擇了最漫長、最痛苦的死法】
“這是……”
魏安呼吸頓了頓，愈發感覺詭異和不可思議，沒有細看和多想，迅速向前疾行。
不一會兒，魏安目光一閃，發現山體裂縫的前方，分裂開一個洞穴，裏面空間不是很大。
他瞥了一眼洞内情形，眼眶不由得放大一圈。
洞内竟然是白骨堆積如山，在白骨層層堆疊之下，還有一些石人像若隐若現。
“萬人坑？”
魏安迅速收回目光，繼續往前飛。
至少有一件事他心裏清楚，這些石人像沉寂在此，與死物沒兩樣，給不了他答案。
“系統，隻會鑒定非生命物品。”
不管石人像有多詭異離奇，背後有多少故事，它們現在全是死物，無法溝通。
那麽，嶺南祝家供奉的神明，肯定不是這些石人像。
就這樣，接下來無論魏安遇到多少石人像，他看也不看一眼，抓緊時間往深處前行。
一個拐彎之後！
魏安不禁眨了下眼，他看到了一條甬道，規規整整，分明是人工開鑿出來的，與前面自然形成的山體裂縫，有着明顯的不同。
這條甬道筆直且開闊，長度差不多三百米，盡頭是一座高大的青銅門，處于關閉狀态。
“應該就是這裏了。”
魏安環顧四周，沒有找到其他岔路，山體裂縫雖然分岔極多，縱橫交錯，但越往深處，岔路越少。
青銅門便是最深處了。
呼！
須臾之後，魏安迅即若雷，來到了青銅門前。
青銅門非常高大，高度有十丈左右，也就是三十三米之高，門上面有密集而複雜的圖騰紋路。
魏安仔細看了看，卻看不出什麽門道，越看越像是鬼畫符。
倒是青銅門左上角那片圖紋非常眼熟，酷似武者精神解放後，額頭上浮現的樹狀紋路。
香已經燃燒掉了三分之一。
魏安沒有多耽擱，擡手用力推動青銅門。
沉重之感傳遞過來。
青銅門一開始紋絲不動，直到魏安将力道提高到三十萬斤，青銅門這才緩緩移動，向内開啓。
轟隆隆~~
青銅門摩擦着地面，發出悶雷之音。
随着青銅門開啓一道裂縫，頓時有一股濃烈的腐爛的腥臭味擴散出來，要不是魏安已經開啓了罡力護罩隔絕一切，估計要被熏得惡心嘔吐。
不過，魏安自然察覺到了門後氣味渾濁，很不正常。
在他的視野裏，門後的空氣像是臭水溝裏的髒水一樣污濁不堪，給人一種“這就是糞坑”的觀感。
魏安雙臂一個鼓動，龐大的力量沖擊在青銅門上。
青銅門猛地向後張開，一下徹底打開。
豁然之間，一個類似大殿的空間，映入魏安的眼簾。
這個大殿是标準的正方體，牆壁無比平滑，穹頂鑲嵌了很多發光的晶體，照得内部亮如白晝。
魏安一眼望進去，這一看，他的瞳孔狠狠向内一縮。
就見到大殿的地面上，有一個巨大的池子。
池内，有蠕動的紅黑物質，就像是剁碎的血肉，放置久了，然後變質腐爛發黑。
刺鼻的氣味正是來自那個血肉池子。
魏安一看到池内的東西，腦子裏忍不住想起糞坑裏的蛆蟲，數之不盡的蛆蟲在屎坑裏翻滾。
他強忍住胃裏的翻騰，一步步走到了血池旁。
汩！
突然，池内的血肉劇烈蠕動了下，升起一張人類的面孔，眼皮沒有睜開，面容森白如骨，像是躺在停屍台上的屍體。
魏安渾身一緊，求敗劍憑空閃現在手裏，越王八劍浮現在頭頂，高度警戒。
“……來者……何人？”
人類面孔嘴巴動了下，發出了毫無感情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野獸的嘶吼穿過幽深的山谷，讓人莫名的驚悸。
魏安剛要開口！
“你是誰？”
呼啦一下，又有一張人類面孔浮現出來，在池子的邊緣右下角，距離魏安隻有兩步遠。
這次的聲音聽起來比較尖銳，像是一個女童。
“是我在問，你插什麽嘴？”
“我問怎麽了，誰說隻允許你問了？”
“賤人，你找死！”
“你才找死，信不信我咬死你！”
……
兩張人類面孔，在同一個腐肉池子裏，吵架？！
魏安眨眨眼，心頭泛起一股惡寒，但下一秒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們别吵了，快煩死了！”
“誰在說話，老子就弄死誰？”
“一群廢物，垃圾，你們都給我趕緊去死！”
……
一張張人類的面孔，一個接着一個冒了出來，迅速填滿了整個腐肉池子。
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臉！
每個人臉都在說話，叽叽喳喳，無比吵鬧，吵得人耳朵起繭。
魏安心頭莫名煩躁，沉聲道：“諸位請安靜一下。”
唰！
腐肉池子突然安靜下來，一張張面孔轉動方向，似乎全部朝向魏安看來，那畫面要多詭異有多詭異，滲死個人。
不覺間，香燒掉了一半！
沒有時間浪費了。
魏安見此，直接道：“小僧虛竹，特來觐見祝家供奉的神明。”
“神明？啊對對，我們就是神明！”
“祝家怎麽會讓一個外人來到這裏？”
“我想吃冰糖葫蘆，誰有冰糖葫蘆？”
“好臭啊，特麽的，你們誰放屁了？”
……
又是一陣喧嘩，鬧哄哄的。
魏安眉頭高高蹙起，擰成一個疙瘩，看了眼手裏不斷變短的香，大聲道：“何謂神明，你們究竟是什麽？”
唰！
腐肉池子再次安靜下來，但這一次沒有面孔說話了，詭異而壓抑的氣氛彌漫開來。
汩汩！
過了好一會，腐肉池子劇烈翻滾起來，有什麽東西要冒出來，擠得那一張張面孔全部被沖到池子邊緣，不斷的沉沉浮浮。
池子正中央，升起一張全新的面孔，比正常人臉大了三四倍。
這張面孔不斷升高，顯露出了腦袋、頭發、脖子、胸部……
一個巨大的軀體浮現出來，半截身體立在腐肉池子之上，被一張張面孔包圍環繞。
巨大軀體胸部挺拔如峰，顯示是女人的特征，長發如瀑，垂落到了後腰。
她的身軀是由腐肉組成，看起來破破爛爛，如同僵屍一樣，盡管一絲不挂，卻毫無美感可言。
然後，她睜開了眼皮，露出兩隻黑白分明的巨大瞳孔，毫無感情的看向了魏安。
“别擠我，你擠着我了。”
“誰擠你了，分明是你在擠我！”
……
下一秒，腐肉池子又一次哄鬧起來。
巨大軀體擡起手，抓起一張人臉，五指收攏。
噗嗤一下！
人臉一爆而開，黑色的腐臭血液噴射四濺。
霎時間，世界安靜下來。
所有的人臉全部沉了下去，消失無影。
很快，腐爛池子裏隻剩下巨大軀體，她看了看魏安手裏的香，開口道：“你的時間不多了。”
魏安略默，問道：“你是神嗎？”
巨大軀體回道：“我算是這個世界的新神。”
“新神？”
魏安心神一動，問道：“什麽意思，難道這個世界還有‘舊神’存在？”
巨大軀體回道：“如果你隻是想要尋找神，那麽恭喜你，你已經找到了。隻要你供奉我，我會給予你意想不到的回報。”
“如何供奉你？”
“很簡單，你将我的一塊血肉帶走，安置在一個隐蔽的地點，之後每隔一段時間，用你直系血脈的族人喂養我即可，你可以用活人獻祭，也可以用新鮮的屍體。”
聽到這個回答，魏安喉結聳動了下，面皮緊繃的問道：“我能得到什麽回報？”
巨大軀體回道：“在你的不斷供奉喂養下，我的血肉會不斷生長，不斷延伸，覆蓋一大片區域。
但凡我的血肉覆蓋的區域，将全部處在我的監視範圍之内，我将無所不知，我甚至可以制造化身，幫助你戰鬥，守護你的族人……”
魏安安靜聽着，忽然想起了茶樓牆壁上的巨大眼球，心頭漸漸恍悟。
所謂的吉祥神，所謂祝家供奉的神明……
竟然全是這些腐爛血肉生長出來的？！
說得好聽點，是祝家在供奉神明，說得難聽點，分明是神明在圈養祝家全族。
每一個祝家族人，都可能成爲神明的美食。
魏安不禁問道：“請問神明，你來自哪裏？”
巨大身軀沉默了下，搖頭道：“我沒有這方面的記憶。你現在看到這個血肉池子，可能是某一塊從另一個血肉池子裏轉移到這裏的肉塊生長出來的，也就是說，我可能來自另一個血肉池子，但我沒有一點記憶。”
“……”
魏安倒吸一口涼氣。
神明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來曆，這特麽！！
他想了想，換一個話題，問道：“有人告訴我，武道的盡頭有三種結局，敢問神明，這三種結局究竟是什麽？”
巨大身軀開口道：“第一種結局，死亡，人終有一死！
第二種結局，便是成爲神明的飼料。
試想一下，當你老去的時候，你的屍體會如何處置呢？與其腐爛，不如供奉神明，不是嗎？
還有，如果你将自己的肉身供奉給神明，有一個好處，那便是你的一部分記憶，甚至全部的記憶都會與神明融合，不會徹底消亡，相當于與神同在，長生不死了。”
魏安徹底無語，指着腐肉池子問道：“剛才那些人臉，莫非全是？”
“不錯！”
巨大身軀沒有絲毫隐瞞的意思，直言道：“他們全是被我吃掉的人，他們也因此變成了我的一部分。”
魏安打了一個寒噤，問道：“第三種結局呢？”
巨大身軀微微搖頭道：“我想不起來了，隐約隻記得，那是另一種形式的死亡，反正也不是什麽好的結局。”
聽了這話，魏安終于明白，爲什麽劍魔會感到絕望了？
三種結局其實都是……
死亡！！
隻是形式不一樣罷了。
也就在這一刻，香燃燒到了末尾。
魏安心情複雜，轉身離開了大殿，青銅門在他身後緩緩閉攏。
呼！
魏安從山體裂縫飛了出來，落在了外面。
祝葦名走過來，問道：“如何？”
魏安回想了下，發現自己記得走出青銅門，之後的記憶少了一段，也就是他是如何折返回來的，想不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