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如戰歌的号角吹響。
顯金精神振奮地把筆往旁邊一扔,根本不用看來人是誰,站起身就開罵,“不是!喬寶元你有病吧!是得了什麽見光即焚的頑疾嗎!廢物花瓶的香閨就不是香閨了嗎!”
顯金寫文章正處于找不到癞子擦癢的窘境,一通輸出,正好出了寫不出文章的惡氣。
出完惡氣,顯金神清氣爽,一擡頭見喬徽似笑非笑地靠在窗框邊上,寬寬壯壯的肩膀後就是那輪漂亮的彎月。
喬徽被罵了一通,瞬間也感覺神清氣爽,連夜趕路的疲憊被一掃而空——簡單來說,受這一通罵,渾身都舒服了。
“好了好了。”喬徽眼睛一點沒往廢物花瓶的香閨裏看,“我這剛下馬!”
一邊說,一邊遞了個肩膀過去,“你聞聞,衣服上還有京師的味道呢!”
顯金還沒伸長脖子,一股皂角和夜沉露水的清氣就撲鼻而來,還成,沒有印象中男人的汗臭味,“京師啥味道?”
“令人唾棄的紙醉金迷罪惡氣!”
喬徽昂首挺胸,說得大義凜然,“我與罪惡不同戴天!”
顯金一下笑出來,“騎馬回來的?”
“七天六夜!不眠不休!”喬徽的胸就沒收回去。
七天六夜?
“爲啥這麽趕?”顯金伸手給喬徽遞了杯溫水,“晚上不給你上茶了,等會就滾回去好好補一覺。”
真實原因喬徽不敢說,見顯金笑了,也跟着笑起來,伸手接過水杯,仰頭喝了口,蹙眉,“哪個好漢喝熱水?”
跟着便十分自然與熟稔地把半個上身鑽進窗框,伸手給自己招待了一杯涼白開,一飲而盡,意猶未盡喟道,“甘露,真是甘露呀!”
顯金:.
好漢,那是她的杯子,裏面裝着她剛剛沒喝完的白開水。
算了,顯金不打算揭穿這厮喝的是她的口水。
顯金也沒發現這厮沒回答她剛才的問題,轉身打開房門,叫他進來坐着:七天六夜跑馬,大腿根都給這厮磨破!
“回來幹啥?”顯金本想叫喬徽坐更寬敞的太師椅。
還沒開口,這厮就十分自覺地靠到搖椅坐上了,簡簡單單一身玄黑勁裝,雙腿微微分開,看上去腿很長,腰很細,肩很寬。
顯金疑惑蹙眉。
是她錯覺嗎?
爲啥感覺喬徽塊兒更大了?
“行程裏定的是應天府,我提前走的,琢磨先回來看看。”
你。
喬徽默默在句尾加了個字。
伸手摸了個邊桌上的橘子,低了低頭,慢條斯理地剝橘子皮,“你從陳家出來了?”
顯金“嗯”了一聲,“前天出來的。”
搖椅對顯金而言剛剛好,她很喜歡這個竹編的搖椅,是張媽媽心疼她長期伏案,腰部和頸部時刻緊繃,特意找木匠和篾匠聯合定做的。
腰、背、臀都極度貼合她本身的弧度,一坐上去就像木榫一樣,立刻緊緊貼住,非常符合人體工學。
再在加上,顯金将它放在四四方方的舊木窗棂下,無論是午後還是傍晚,将窗棂稍稍打開一絲縫,便有清泠泠的氣息與院子外桔子樹沙沙作響的聲音,順着縫隙鑽進來,十分惬意。
嗯,對顯金來說剛剛好。
對喬徽來說,則有種超短裙被肌肉男偷穿的局促。
顯金有點心疼她吱吱作響的脆弱的搖椅。
她心疼,但她是個好朋友,她不說。
留下脆弱的搖椅,承擔所有。
顯金移開目光。
喬徽輕輕颔首,把剝好的橘子肉完完整整地放在橘子皮上,遞給顯金,“出來了就好,陳家如老舊馬車,你就是頭汗血寶馬,拖着也費勁,适時割肉止損比長期套牢虧本劃算得多。”
您老炒股吧?
顯金撇撇嘴,剝了瓣橘子肉放進嘴裏,甜津津的賊好吃。
“可惜出來得不體面,有些環節明明可以幹得更好,卻因爲我疏忽導緻不那麽完善——我爹那雙腿遭了大罪。”顯金又吃了一瓣橘子,随口道,“海星小哥都跟你說了吧?”
出乎意料,喬徽搖搖頭,“沒,我讓他跟着你,就是你的人,就要對你忠誠。送完最後一封信後,我就叫他不用跟我通報你的行動了。”
喬徽餘光瞥見顯金一口一瓣肉,吃得很果斷,便又伸手去夠橘子,不再慢條斯理,低頭加快了手上剝橘子的速度,“我又不是死變态,時時刻刻監控你的行蹤幹啥?”
顯金笑着點頭,“也是這個理。”又說,“這事兒完結了,就請海星小哥回去吧,我一個小商人可用不着這麽厲害的貼身保镖。”
喬徽快速将剝好的橘子遞給顯金,又将剛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我把他給你,就是你的人,就必須對你忠誠。那孩子是海盜船上年紀最小的,出生就摸刀,睜眼就殺人,跟在你身邊過幾年安穩日子,你看準機會就把他嫁了吧。”
也行。
顯金不再拒絕,笑道,“那我把這小夥兒送去讀書得了,他字兒寫得不錯,人也白淨,搞不好以後還能當個賬房。”
少女的笑顔近在咫尺,彎彎的細細的眉眼、小巧的挺直的鼻梁、嫣紅的飽滿的唇珠曾無數次地出現在他的夢裏。
喬徽有一瞬的失神,在海上訓練出來的強大的自制力叫他快速糾正過來,神色如常地将話繞回最初,“怎麽出來得不夠體面?見血了?還是殺人了?”
顯金便将陳敷如何斷了一條腿、陳三郎怎麽和她徹夜長談一整夜、瞿老夫人怎麽清晨大早起來捉奸拿雙盡數說了。
喬徽眉目未動,剝橘子的手卻停了停。
心裏有一長串髒話想罵。
相信他,從海盜堆裏殺出來,又在行伍裏滾了一大圈,比他殺人技練得更好的是——國罵的功夫。
瞿老夫人該死。
喬徽低低垂首,找到一個恰好的角度遮擋住他布滿戾氣的眼睛,“之後呢?就這麽算了?”
顯金一愣,随即正色道,“不!我準備找個晚上偷偷潛入陳家的祖墳,把陳老太爺的棺材撬出來,放一把火給他燒球了!再把骨灰揚到龍川溪去,叫陳家嘗嘗我廢物花瓶的厲害!”
喬徽緩緩擡起頭,在額頭上緩緩打出一個“?”
玩得這麽狠?
顯金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方緩和了語調,眉目平和,“不算了還能怎麽辦?報官把她抓起來?”
“我的目的全都達到,也帶着爹出來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她瞿老太太喜歡把事情做絕,而我是商人,我喜歡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當然,最好是不相見。
今天的晚上還有。
祝福的話,晚上說吧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