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倫大神與信徒。
陳箋方不自覺地笑起來,顯金無論何時何地,總能說出叫人聽了耳目一新的調子。
看陳二郎笑得明媚又真摯,醬肘子拼命拿下唇包上唇,企圖掩飾燦爛的姨母笑,手肘往外一拐,欲與周二狗實現肢體的深度交流,誰曾想一肘子過去撲了個空。
醬肘子扭頭看,周二狗一臉警惕地早已移步十米之外。
周二狗:就很無助。
金姐兒的婚姻要拿他祭旗就算了。
他不想再讓脆弱的腰子受傷了。
醬肘子眼珠子滴溜溜轉,笑眯眯開口,“說起蔡倫祖師呀,讓我不由想起露皇紙,聽說在泾縣最早做出八丈宣時,槽中突然出現了一位須發銀白的老人手拄古木拐杖,一雙眼睛瞪得老圓,沒一會兒就消散了,夥計們以爲是蔡倫祖師出現,每次做潞王時,都要以沉香、供品和鞭炮去祭奠他老人家.”
這說明顯金還是第一次聽。
周二狗點點頭,向顯金道,“.之前在小曹村撈六丈宣前,三順師傅特意燒香叩拜過祖師。”
這.
顯金低頭又攪了攪紙漿,擡頭鄭重吩咐周二狗,“狗爺,麻煩您明日去市集幫我請兩張祖師的畫像,再買點石榴、桃子什麽的”
祖師爺可能不太感冒水果吧?跟吃戒斷餐似的,得再來點碳水。
“酥餅、麻餅、城東頭老童家的雞油炸餅,各樣五十個。”
碳水、纖維.蛋白質也很重要。
“鹵腱子肉切兩坨!鹵香排骨、豬臉肉和羊腿也買點。”
顯金給祖師爺安排了一頓放縱欺騙餐。
周二狗急了,“酒——”撞顯金,“酒!哪有老頭兒不愛喝酒的!”
健康餐一下子被哄擡成爲應酬餐。
不過周二狗說得很有道理。
顯金大氣道,“那再來兩壺青梅釀,希望祖師爺吃好喝好,保佑我順利開紙。”
陳箋方低眉側目,笑意浸入眼窩,直達心上——他并不是一個容易輕松的人,父親曆經二十載,在母親的不斷溫潤下性情終于慢慢豁達,卻倒在了好日子真正來臨的前夕,他骨子裏跟父親很像,敏感、多思、感性卻稍有懦弱,當情緒變多,他就像一座未搭建堤壩的水庫,澇災來臨,洪水湧出,他若能及時挖渠、引溝、潤土、消融,便可全身而退,但一旦失敗,他幾乎被郁結的情緒溺亡。
顯金,卻很容易能讓他輕松起來。
随便幾句話,随便幾個笑臉,好像凡事到她手裏都舉重若輕,能夠得到妥善地、完整地、平順地解決。
父親能帶他在成都府的邊界看過一種花。
是從西番傳過來的,喚作丈菊,碩大的花盤迎陽而生。
顯金就像這種花,而他就像在這種花下庇蔭的雜草,貪婪地、臃腫地、不可脫離地汲取着顯金強大的生命力,一點一點地補齊補足他心緒上的安穩。
陳箋方将一直拎着的布袋子放在水槽旁的鬥櫃上,默默地移了一盞燃得很好的油燈,從布袋裏将書冊與筆墨都拿了出來,溫聲與顯金道,“你還要練多久?”
顯金看向周二狗,周二狗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下意識看向醬肘子。
醬肘子撓撓頭,“我們集訓,我不走。”
周二狗撓撓頭,“我可以挨着七七七睡。”
意思是通宵也可?
顯金:.這什麽老師呀!怎麽連個專屬課程表都沒有!
并,通宵會不會太狠了?
萬一,祖師爺要在夢裏練練她酒量咋辦?
“再有一個時辰吧。”顯金看了眼更漏,看希望之星已經端了小矮凳坐下看書,遲疑道,“院子裏還有一輛騾車,你可以先趕回去,再請陸賬房幫忙趕過來接我。”
陳箋方眼神未從書上離開,“那豈不是太過麻煩騾子?”
顯金:?
給你頒發一個愛護四蹄動物和平獎好不好?
打工人都在加班,打工動物到底是憑什麽不能“996”啊!?
顯金悶了悶,昏暗的撈紙棚戶隻在木梁上挂了零星挂了三四盞油燈,爲了方便往水槽裏加料、攪拌“劃夜槽”,還備下了好幾盞燈油旺盛的照明,饒是如此,因整個棚戶空間太大,且仲秋初冬的夜風又疾又勁,吹得油燈東倒西歪,光線與光暈如同喝醉的老叟在大道上努力走直線。
“仔細把眼睛看壞了。”顯金揚了揚下颌,“要不就去前店看吧,光好一些。“
陳箋方溫聲笑着擺擺手,“何必再點燈燒油?這裏就很好了?“
顯金還想說什麽,陳箋方索性将雙手撐在小矮桌桌面上,擡起頭,笑容平和安靜,聲音潤得像綿滑清澈的春雨,“顯金,你在耽誤你自己的時間。“
顯金便止住了關于閱讀與光這一前衛命題的糾纏,轉身回到水槽邊,索性不再管一旁的陳箋方,隻将竹簾擦拭幹淨後抱到燈下自行研究——周二狗純屬自身很強,但教學能力爲零的自我修仙型學霸,做不到李老頭兒那樣一陣見血地摳問題,問他意見大概能得到“我覺得你不對”這樣的評語。
再問他“怎麽不對了?”
周二狗便會像個大傻春似的,憨笑,“感覺不對”。
去.去你媽的感覺不對。
這跟甲方要求“我要五彩斑斓的黑和抑郁深情的白”又有什麽區别!
與其指望周二狗,還不如指望自己的智商。
顯金單方面剝奪了周二狗參與教學的權力,無奈選擇自學。
陳箋方輕輕擡頭,目光落在顯金靠着柱子、瘦削的後背上,再落到顯金身側冒着熱氣的茶盅上。
熱茶。
陳箋方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他一早便說,小姑娘喝涼茶傷脾傷肝,如今天氣漸涼,終究肯聽一些話了。
在一旁的,漆七齊醬肘子,牙花子都快包不住了,眼珠子轉了轉,決定換個思路問周二狗,“.既然咱們賀掌櫃沒婚約,那咱們二郎君都快十九的年紀了,也沒定親嗎?”
周二狗認真思索片刻後,誠實回答,“我不知道啊。“
漆七齊無語凝噎。
周二狗撓撓頭,“我又不喜歡二郎君,他定不定親,與我有何關系?”
周二狗後知後覺漆七齊會不會太過關注二郎?
難道是——
周二狗“啧”了一聲,小聲提醒,“你要是喜歡二郎,你仔細藏起來,要是被老夫人抓到了,打斷你一雙腿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