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實讓出場地,做了個“請”。
顯金怕周二狗大病初愈後逞能,意圖讓鎖兒去攔,卻聽瞿秋實語聲清和,卻暗藏力量,“我若診斷痊愈,即爲患者痊愈——顯金姐姐請相信我的醫術。”
瞿秋實低眸垂眉,目光如清泉,直白且清澈,“若是您不信我的醫術,可以自己試一試?”
顯金一愣。
咋個試?
自己給自己腿上,也招呼着砍一刀?
顯金假笑推脫,“不了不了,我信我信——有些打工的苦是不得不受;這種莫名其妙的皮肉之苦,還是能躲就躲、能躲就躲吧”
瞿秋實聽懂顯金的意思,不由笑起來,“您誤會了。”一笑便如春雨滴滴沒入春泥,聲線清麗平緩,“是我見姐姐眼下烏青,唇色略微發白,唇珠上翹卻不光潤,便猜姐姐或是這十來天,入睡皆在子時左右?”
那可不。
一天十二個時辰,根本不夠用啊!
瞿老夫人終于點頭,将宣城的三間鋪子甩給了她;三爺陳敷五日前啓程回泾縣,接泾縣的作坊和“看吧”生意,顯金派出超強總助——董無波高級助理、兼第一秘書、第一文書、第一财務、第一人事、第一後勤出發。
即将退休的董無波很想罵娘,秉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基本原則,向顯金大力推銷了一枚猛将:卷王鍾大娘。
顯金連忙表示:雖然陳敷很難殺,但閣下派出鍾大娘,就真的心腸很歹毒——有個後爹不容易,她怕鍾大娘把陳敷卷死了。
且鍾大娘還有大用。
爲了安撫董管事,顯金把董管事其兩子皆放于一行,很明顯是放任董管事好好培養自己的接班人,并承諾若将陳敷好好帶出來,她就出面将董家一家七口的身契盡數還了。
董管事很感動。
而陳敷不敢動。
出行當日早晨,陳敷騾子車轅,一步三回頭,看顯金一臉慈祥地跟他揮手,忍到最後也沒敢問出——“爲啥我又要回泾縣!”的靈魂發問。
雖然不想離開宣城,但此次回泾縣,心态還是不一樣。
上次是被發配,這次是臨危受命,救人于水火的!
最最重要的一點!
泾縣的鋪子,換成了他的名字!
陳敷雖然不知道自家閨女都幹了些什麽。
但他能肯定,顯金指定幹了點他老娘不太喜歡的事,才扭轉的局面。
爲了閨女不丢臉,他也得好好幹啊!
而好好幹,就從絕對不哭,開始做起!
陳敷一邊在心裏流淚一邊遠行,留下顯金一個人收拾被陳老五這麽一年多來禍害得千瘡百孔的鋪子。
有句話咋說?
好的生意總是相似的,不好的生意都各有各有的漏洞。
桑皮紙作坊最大的問題,就是财務,耗子精·年賬房抓牢三太太孫氏的裙帶,盤踞桑皮紙好幾年,拿着二十支木棍棍四處作法,鬼打死不少,賬一頁未清——一團爛賬,比周二狗的桃花運還爛。
燈宣作坊的地理位置是最好的,對面就是宣城府學政的辦公地點,來往書生衆多,最大的問題,就是紙品的質量不高,沒有趁手的師傅和拿得出手的技術——一群很努力但能力有限的老夥計,類比于每天工作十個小時,但最終産出隻有三行下周工作計劃的社畜。
如果說績溪作坊的定位是中低端市場,面向的就是暫時存在經濟危機的小部分受衆;
那麽燈宣作坊完全沒有形成差異化競争,整個作坊都平平無奇,如同雞肋,别家有的,他有,可能質量和人家差不多;别家沒有的,他也沒有,主打的就是一個姐兩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的陳家還能在宣城占有一定話語權,實在離不開同行的襯托——白記和恒記,這幾年也出了幾個适合自己體質的攪屎棍。
三個鋪子在手,就不能像在泾縣那樣,一家吃飽全家不餓了。
現如今,績溪作坊另請了人來做營造,地方大、地勢平坦、院子裏外邊界分明.顯金在一開始做規劃時,便對績溪作坊有自己的安排,同陳老五薦來的海四哥也是按照計劃溝通的。
而燈宣作坊和桑皮紙作坊.
不曉得要熬幾個大夜,才能捋清楚呢!
顯金擡頭看瞿秋實,指着自己的略有烏青的眼袋子笑道,“望聞問切之望,瞿大夫是學到的。”
眼袋子那麽大!
誰看不懂她熬了夜呀!
顯金這頭方說話,那頭周二狗經此激勵,備受鼓舞,當即生龍活虎地下地表演二十個空中擊掌俯卧撐——屬實是個體弱多病的秀兒。
瞿秋實又交代了幾句,便做了個手勢,請顯金去隔壁的花間。
顯金以爲是周二狗的病情,便亦步亦趨緊跟其後。
花間無人,瞿秋實從藥箱中取出一方小絲絨軟枕,放于桌上,“世人誤解醫道,常以年紀大小、胡須黑白、皺紋多寡來評判醫者醫術,殊不知,此道若精,十五六歲也該出頭了;此道若不精、五六十歲也隻得皮毛。”
這個道理,顯金認同。
學醫,特别是中醫這玩意兒,天賦、家傳、運道缺一不可。
但…此人..
顯金打量的目光成功逗樂瞿秋實。
瞿秋實做了個手勢,示意顯金放上來,三指懸脈搭在顯金手腕關寸處。
隔了一會兒,瞿秋實放了手,笑着點點頭,露出唇邊淺淺的紋路,“您脈搏有力,搏動平穩規律,身體很是康健——隻是千萬記得熬夜傷身,需早睡早起,活動适宜,吃喝平衡有度,才能更康健。”
瞿秋實又道,“您手上事忙,更切記勿要生氣焦躁——您本就患有夜視不足之症,熬夜、生氣皆傷肝,肝生血氣乃生生根本,切記切記。”
真的能單憑摸脈就摸出她夜盲嗎?
顯金看瞿秋實笑起來,“原以爲你這樣小的年紀便當上醫官,是老夫人幫襯着使勁的,沒想到,您是真有功夫的!”
顯金收起手。
顯金的臉是好看的,但她的手比臉更好看。
纖長玉白,指節小而精緻,指甲未染豆蔻,但因身體康健,泛着健康晶瑩的光。
瞿秋實眼神從顯金的手上一閃而過,目光收斂卻炙熱,趕忙低頭收藥箱,随口道,“聽說,您如今接手了陳家宣城的所有鋪子?若有需我幫忙的,您盡可以說。”
顯金未深思,笑道,“您是大夫,陳家是造紙的,謝您一番好心!”
意思是,專業不對口,沒啥好幫的。
瞿秋實笑了笑,“我聽說鋪子裏老夥計挺多,姐姐正是用人之際,您可以叫我爲夥計們都摸一摸脈——畢竟,大家夥的,這些年頭都辛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