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荒野求生似的。
有些求生技能弱的,胡子拉碴又面黃肌瘦地出來,活像被關進水牢整整十來天的人是他。
杜君甯還行。
杜嬸子教得好,杜君甯很小就幫着家裏做事,出來時不僅把自己打理得幹幹淨淨,還順道仔仔細細地照顧了一把寶珠小朋友。
兩個小孩,杜君甯八歲,寶珠剛十歲,一人裹着一床大大的毛毯,手裏捧着一杯紅糖姜茶小口小口地喝。
杜君甯喝口姜茶,眼皮稍有紅腫,眼神卻坦誠清澈,“.有的怨聲載道,有的不敢置信,有的反咬一口.百人千面,有些身上有錢或家裏有些權勢的,便或打聽消息,或走通關系,先定立場再謀下步。”
杜嬸子前兩日那場戲雖是演的,戲劇的精神内核卻是真的,擔憂地攬過兒子,“…可有人欺負你沒?”
杜君甯搖搖頭,“沒。孫順那天夜裏不知被誰打斷了腿,大家夥都猜測是喬師兄下的手。”
是喬徽的風格。
顯金笑了笑。
“所以,喬師兄人雖走了,但那把刀始終橫在明處。大家夥都害怕他殺個回馬槍,便也不敢特别過分地對待我和寶珠。”
杜君甯聲音悶悶的,像是溺水的人肺上嗆了一口,但終于浮上了水面。
“那就好那就好.珠兒呢?”杜嬸子愛憐地攏過喬寶珠的肩膀,“珠兒可有什麽想吃的?嬸子去做。”想起來寶珠一向愛吃老宅的張媽的手藝,又道,“嬸子去找張媽學?”
顯金終于有勇氣将眼神移向寶珠。
胖花花,一直低着頭,手裏捧着茶,卻一口也沒有喝。
很沉默。
從未見過的沉默。
顯金心裏升起無數股酸澀。
這該死的ZZ。
“寶珠。”顯金聲音很柔,像在喚一隻剛經曆雷雨天的小貓,“寶珠.”
寶珠擡起頭,眼裏充滿迷茫與恐懼。
顯金險些落下淚來。
她并不是一個容易掉淚的人,前世在病床上,什麽苦都吃過,開膛破肚的苦、留置針在皮下靈活轉動尋找血管的苦、心率時而升上一百八、時而又掉到六十的苦
還有其他很多苦,淩晨時入院的隔壁床,剛交換了姓名,中午就死了;
快步下樓梯,眼前一片白光,好像在樓道看到太奶跟她招手;
在手術台上,甲醫生說“今天中午,我要吃黃焖雞”,乙醫生說“那我自己去吃海底撈”,留下她一個麻了身體,但沒麻意識、餓了快十個小時的病患獨自垂淚.
這些苦有心理上的、有生理上的,但總是自己能夠掌控的苦。
自己的苦,怎麽着也得咬碎牙,混着雞湯,吞下去。
自己吃過苦,顯金便知道,突如其來的苦難像一塊巨石,壓在身上,喘不過氣。在經曆了許多的苦後,顯金便看不得别人受苦。
特别是如花花一般,自小在雲端,連大風都未曾吹過的。
顯金别過眼去。
一頓接風飯吃完,杜君甯想帶寶珠回家,杜嬸子沒有遲疑,隻問顯金,“掌櫃的,你說行嗎?——我聽說喬家老家就在咱們泾縣,事鬧得這麽大,老家沒人來找寶珠,說明老家人要麽怕惹禍,要麽受牽連.家裏人多半是指望不上了,我這一隻羊也是放,兩隻羊也是養,兩個崽兒一塊兒養也挺好。”
顯金:?
竟然還有人跟她争奪花花撫養權?
“您養個姑娘可不是一張嘴、兩隻耳朵的事,吃飯是小事,重點是姑娘長大了的衣裳、首飾、嫁妝.”顯金使企圖利用經濟實力碾壓競争者,“您可想想清楚哦。”
杜嬸子“嘿喲”一聲,“那不簡單?等我放了一道杠,月例銀子妥妥夠了!”
我當然知道一道杠的閣下很強,但如果我讓閣下一直在試用期,試問閣下又當如何應對?
當顯金企圖不要臉地運用管理權限,碾壓競争者時,寶珠輕聲開口,“杜嬸,我,我想跟着顯金姐姐。”
杜嬸子還想說話,卻被身邊的杜君甯扯了扯衣角。
顯金笑道,“跟着我和跟着你,差别不大,反正我這兒沒做飯,就去你那兒吃,何必細分?”
又看杜君甯,“青城山院一時半會開不了,可有後路?”
杜君甯眼眸一黯,低聲道,“明者視于冥冥,智者謀于未行。世之溷濁而我獨清,衆人皆醉而我獨醒。山長常言,君明臣亮,君高臣延如山長般睿智淡泊之人,尚且遭此蒙難産,這書我不讀也.”
“啪——”
顯金一巴掌揮到杜君甯後腦勺。
杜嬸子收回揮舞在半空的鐵砂掌——很好,有人比她動作還快。
“這書不讀也罷?杜君甯,你若覺朝堂晦暗,你更當埋頭讀書,做後來者的光;你若覺江山不安,你更應奮進向前,當後來者的靠山!”
“若每個人都如你所想,當個逃兵,這世上還會好嗎?”
顯金有些生氣,“我幫你寫信,去清河鎮找秦夫子,今年該下場下場,若考得上,我獎勵你娘越級升到二道杠,再幫你活動門路送你去宣城府繼續讀;若考不上,你就安安心心在秦夫子處讀書,山長何時回來,你就何時回來!”
什麽?
兒子考中秀才,娘就能升爲二道杠?
鍾大娘耳尖動了動:還有這等好事?
她那尚在牙牙學語的幼兒,學習課程要抓緊了才是。
杜君甯後腦袋被削,反倒将臉上的頹唐氣削沒了,紅着臉,向顯金鄭重其事地大聲作揖,“是!學生謹記掌櫃的教誨!”
顯金欣慰地點點頭。
對付這種一腔熱血的中二少年,就是要比他更中二才可以。
但對于寶珠,顯金似乎有許多話藏在胸口,醞釀許久,心中或勸慰或開解的初稿寫了一次又一次,卻仍舊無法張口——寶珠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昨天崽子傍晚發燒嘔吐一條龍,估計那病毒跟他娘是同宗同源,沒來得及寫…今天補上,稍後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