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紅色的石榴籽,像幾塊晶瑩剔透的瑪瑙似的躺在深绛色的木制格子盤上。
喬寶珠翹着腳,靠在搖搖椅背上,跟個榨汁機似的,塞進嘴裏的是紫紅石榴,吐出來就成了白生生的石榴核,手裏拿了本《泾縣十八吃》,看得津津有味的。
“花菇田雞,田雞腿肉如蒜瓣,薄芡勾底,老抽上色,此菜花菇滑嫩爽口,田雞肉脆爽韌性,以宣城百味堂爲佳,色評甲等、香評乙等、味評甲等,綜述爲上佳之推。”
喬寶珠口水快要流出來了。
小胖妹側個腦袋,對正在給鄰桌上茶的顯金嚷嚷,“我想吃花菇田雞了!”
“你看我長得像隻田雞不?”
顯金眼神都沒擡,利索地将雲鼎紅茶放在泥爐上,再在鐵絲網盤上放了幾顆花生與兩個橘子,笑着對未挽發髻的客人道,“.您慢用。”
又見這桌的姑娘身側放了兩本手帳,一本随意打開,一本書封都還沒拆,又笑道,“您若要送人,我讓人給您送一隻牛皮紙袋來,再用火漆幫您把封口封上——人家拿到手親自拆開時,最高興了!”
“看吧”做起來後,有些距離泾縣較遠的姑娘非常想入手帳本子。
故而,便常常有人左請托右請托,請了在泾縣相熟的手帕交或親戚,特意來店裏買本子——嗯這算不算大魏朝初代代購?
對于這種狀況,顯金儀式感做到位。
不僅拿印刷有陳記logo的牛皮紙袋封存裝好,甚至還專門倒上火漆,請代購姐妹親自敲章,主打的就是一個體貼入微。
姑娘抿嘴笑着,聲音溫婉,“謝謝賀掌櫃。”
真甜。
比石榴還甜。
顯金渾身的疲乏消失殆盡,壓低聲音,像藏了一串氣泡在喉嚨裏,笑眯眯地油膩,“爲佳人殚精竭慮,實乃吾幸。”
咋說來着?
對付油膩男——學習他、成爲他、超越他。
“我想吃花菇田雞!”
身後的胖佳人快要四腳朝天,像隻沒吃到筍的矮腳國寶。
顯金轉身,“好好好!我讓鎖兒告訴張媽媽,你今晚上回老宅吃飯去!花菇田雞!發糕!冬瓜火腿鍋子!再給你殺隻才下地的西瓜咋樣?”
喬寶珠哼哼唧唧點了頭,在木制搖搖椅上翻了個身,随着“嘎吱嘎吱”的響聲,繼續認真研讀蕭敷艾榮大大的佳作。
顯金朝這桌的溫婉姑娘抱歉一笑,“家裏妹子,您見諒。”
溫婉姑娘絲毫不在意地搖搖頭,看向一路小跑的鎖兒、臨嫁前來幫忙結果忙得滿頭大汗的陳左娘,再看這位白淨挺拔、面容秀雅得像株玉蘭樹的賀掌櫃,“您也太累,原以爲做掌櫃隻是在櫃台後面扒拉扒拉算盤,誰知您是既要賣東西、又要打算盤、還要招待客人.若不然,多請幾個夥計,也可。”
顯金苦笑。
她夥計倒是多。
水西作坊裏肌肉男一串一串的,奈何沒辦法過來幫忙啊。
她倒是也想過再聘幾個姑娘幫幫忙,也找牙行看了。
近日來東南沿海向南北直隸逃竄的流民漸漸增加,許多操着一口東南方言的小姑娘隻要二三兩銀子就能買到——顯金倒是想過買三四個,待長大了便做主轉戶籍、張羅嫁人,可現買現上手的太難,多半都是漁民出身,且聽不懂南直隸官話,做活行,幹招待、服務卻不行。
陳敷倒是撥人幫忙了幾日,張媽媽來了兩天,直嚷“你光是茶湯就有九種,手帳本子有十二種,我打麻将都看不了兩個莊的人,我咋記得住!”,家政達人甯肯回老宅打半個月年糕,也不願意來“看吧”丢人現眼。
其他小丫頭婆子試工一天後,也表示亞曆山大,連銀錢的面子都不給,三爺的面子又算得了啥。
陳敷隻好作罷。
最終的結果就是,店子裏常年她、鎖兒和左娘三人鬥地主,她既要對接貨、還要兼顧賬目、還要做大堂經理,忙得跟個陀螺似的。
連喬山長新布置的作業都沒寫。
幸好喬山長去了應天府還沒回來,否則她怕是被噴得菜雞啄米。
“錯誤估計店子的客流”顯金将苦笑盡數收斂,“等過幾日,我再想想辦法,總要将大家夥服務好呀。”
溫婉姑娘笑起來,指了指門口空着的白牆,“您可以張榜招人啊,寫清要求與薪酬,不比您親自連軸轉好?”
顯金一愣。
可以诶!
就是店門口招工嘛!
若是有意的,自己不就來了嗎!
這在後世,可常見了!
她是屬于燈下黑,又忙得一葉障目,把這麽簡單的招數都給忘了。
顯金笑着道謝,“.您這法子真好!”轉身送了一碟白玉糕,“您昨兒個好似也來過?”
溫婉姑娘抿唇笑,“是,您這兒茶好紙好,前日我也在。”
真自在呀!
顯金笑起來,“我就記得您這兩日慣坐在内院井邊喝茶的——您若明日還來,我提前給您把這個位子留着。”顯金轉頭囑咐鎖兒,“把井邊的瑞雪桌給.”
顯金卡殼,略微遲疑。
溫婉姑娘笑道,“熊,我姓熊,能火熊。”
顯金從善如流,“把這個位子,給熊姑娘留着。”
顯金又朝熊姑娘颔首緻笑,待走了兩步方回頭,隻見這位熊姑娘正目光溫和地注視忙得腳下飛塵的陳左娘。
喬寶珠說要去老宅吃飯,張媽腳趾拇都抓緊了,一個時辰舞出八菜一湯,吃得喬寶珠肚兒圓滾滾。
顯金送喬寶珠出門,正好遇到迎面而來兩個被光拉得老長的人影。
“哥哥!”
“二郎。”
喬寶珠與顯金同時開口。
喬徽走得不急不緩,陳箋方腳下卻快走兩步,“.喬妹過來吃飯?”
問的是喬寶珠,人卻離顯金更近。
喬徽不落痕迹地看了眼摯友。
喬寶珠笑答,“.吃了花菇田雞和發糕!”
陳箋方笑得溫潤如玉,“噢”了一聲,便道,“三叔的第九吃與第十吃——他老人家知道你看他的書,可高興嗎?”
高興。
咋不高興。
一頓飯,這兩快混成忘年之交了。
陳敷說,“.田雞腿吧,還是得田裏現抓的,吃起來嫩。”
喬寶珠捧,“那咱們明日就去田裏抓。”
陳敷再道,“哪塊田?”
喬寶珠答,“我看城郊種稻子的那幾塊田都不錯。”
一老一少一合計,拍腦門定了田裏抓田雞之旅。
九月的天,毒辣辣。
顯金不敢想象,一個戀愛腦帶着一隻花花去抓青蛙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