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上青城山院LOGO的描紅本一出世,許多家有開蒙小學生的人家蜂擁而至,多是母親帶着兒子,二十出頭的辣媽,牽着四五歲的小瓜皮頭,後面跟着或是婆子,或是丫鬟,四五個人浩浩蕩蕩的,就爲給家裏小祖宗買點描紅本——這陣勢,讓顯金想起前世開學前的新華書店。
有些辣媽就沖着青城山院的名頭去,拿着描紅本,要同顯金拿個準話,“掌櫃的,您家這本子,确是青城山院專用?”
顯金笑道,“瞧您說的,陳記在泾縣起家快三代人了,鄉裏鄉親的,還能騙您不成?”
随手翻開一本,指着頭行頭排的印字,笑眯眯道,“這字兒還是青城山院新進的童生寫的呢!”
辣媽湊過來看,有些激動,“青城山院也收童生?我原以爲隻有可沖擊院試的準秀才公才能進去念書!”
顯金笑着點頭,“自是真的。”
顯金垂眸看了眼辣媽身邊懵懵懂懂的瓜皮頭,不禁笑得真摯,“青城山院招收的小童皆由喬山長親自掌眼、擇優錄取,天賦、才學需極爲頂尖,方可提前入讀青城山院。”
懵懵懂懂的瓜皮頭,啥也沒聽懂,眨巴眨巴眼,跟條小狗似的,沖着顯金咧嘴笑,露出燦爛的笑臉。
顯金克制住掐他小臉蛋子的沖動,心裏贊了句小狗蛋子真可愛,扭頭就給他媽不講武德地洗腦,“小公子用了青城山院認定的描紅本,說不準,也能被提前招錄,從此好風憑借力,送他上青雲,成爲咱們泾縣頭一份的狀元公!”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小公子四五歲了吧?”
辣媽忙點頭,“四歲半了!月前延請了村頭李秀才剛開蒙!”
顯金高深地點點頭,“年紀不小了,人家喬山長的公子考中解元時,也不過十五歲——留給小公子的時間不多了!”
辣媽被顯金不負責任的忽悠砸暈,一低頭好像看到了自家瓜皮頭頂大紅花、腰纏金圍腰,鮮衣怒馬衣錦還鄉的樣子,再聽顯金後語,緊迫感油然而生。
一咬牙一跺腳,手往櫃台上一拍。
“買!”
“給我上一百冊描紅本!”
再轉頭看向小瓜皮蛋子,“咱每天寫三百個大字,聽到沒!”
華夏上下五千年,雞娃之心永不變。
這話小瓜皮聽懂了,小嘴向下一撇,瞬間崩潰大哭。
賀顯金一臉慈愛地一邊打算盤,一邊哄小瓜皮蛋子,“哎喲喲,小可憐見的,等再大些,來姨姨家裏買大紙噢!到時候學經論呀、學講義,一篇文章是好幾千字呢——
姨姨家的紙都給小公子留着咧!”
小瓜皮哭得更大聲了。
周二狗正從作坊出來擺貨,聽了一耳朵自家掌櫃的惡趣味,向後默默退了一步。
吓…吓人咧…
掌櫃的,這樣吓小孩,是要遭報應的啊!
…
也有不是托兒帶崽來買描紅本的。
比如,什麽熱鬧都湊、兜裏銀子在抖,大名鼎鼎張文博。
他也下了一百本描紅的單。
顯金無法理解,再三提醒他,“.這是給小童練字的。”
博兒淡然點頭,“我知道。”
顯金再道,“你已經在青城山院求學了,不需要沾山院的書氣。”
博兒淡定得如老僧入懷,“我曉得。”
顯金失笑,“那你買來幹啥!”
博兒斜睨顯金一眼,“我樂意,我願意,我有錢。”
顯金:“.”
不知道怎麽說,于是狠狠地宰了博兒一筆——順帶給他力推了當初孫順來找茬,她讓鎖兒拿出來放在鋪子裏卻一直賣不出去的三四刀紙。
張文博樂呵呵地照單全收。
等陳箋方下學,顯金一邊吃紅棗瑪瑙糕,一邊把這奇事說給陳箋方聽。
哪知陳箋方抿唇笑起來,清咳兩聲後,告訴顯金别在意,“.當初他赢下的那張六丈宣,有人想花二十兩買入,他一直怕你虧本這是支持陳記來了”
自上次六丈宣出世,許多人來陳記詢問購買,顯金一律婉拒,隻推說靜待下一次陳記放出“盲袋”——誰都能買到的東西,還算好東西嗎?
貨物的珍貴,是要靠造勢的。
誰來造勢?
還不是賣東西的人。
對于親愛的博兒的憂慮,顯金表示很感動,同時很氣憤——天王老子虧本,她都不會虧!
描紅本銷路比預想的好,趁開春,各個學堂、私塾開學,基本上一天能賣三四百本,顯金又給小曹村下了三千本的訂單,漲完張媽做的愛心晚餐,飯後遛彎去一趟印刷作坊,鼓勵鼓勵連夜趕工趕得鼻歪眼斜的老闆。
印刷作坊老闆姓尚,白胖胖,矮墩墩,像根矮樁子。
如他所姓,爲人非常上道。
每次顯金去,就給顯金塞兩本先頭印刷的古早言情狗血小說。
這老闆也聰明,塞小說,隻塞上部,留着中部和下部等着顯金去要。
顯金追更追得抓耳撓腮去要下半部時,尚老闆便順勢哭訴,“…印不完,根本印不完!”
“昨天通宵達旦印了五百本!今天又送五百本來!您看看——”
尚老闆伸出手來,一雙胖爪子被墨染得跟坨碳似的,委屈巴巴,“老夫以前保養得可好了,每天還偷敷内子的薏仁水!現在,您看看!您自己看看!”
您自己琢磨琢磨,現在996加班,是不是在贖偷用媳婦兒薏仁水的罪?
顯金背着手笑眯眯,“沒生意您急,有生意您也急——如今開春,私塾、書院剛過完年節,正開門大吉,收了不少剛啓蒙的小童。等過小半年,小童們慢慢入門,不需要描紅畫字,咱手上生意也就沒這麽滿了,您又該伸出手問小兒我——您看您看!沒生意做了呢,我的手都被餓瘦了!”
尚老闆仰着頭哈哈笑起來。
他是真真喜歡這小姑娘。
随時随地一張笑臉樂呵呵,不急也不緩,再大事兒放她手上,也能輕飄飄地過。
前頭趕工時,他一個夥計手被鍘刀刮了,右手硬生生被刮掉一大塊肉,血淌到印刷刻版上,滿作坊都被吓得不知所措,既被滿眼的紅血吓懵,又怕這夥計斷了右手,喪了養家糊口的出路。
就這小姑娘,鎮定自若又麻利幹脆地撕開袖口,把衣裳搓成繩,先把這夥計右手死死纏起來,再拿上銀兩,吩咐兩個夥計一人擡手、一人擡腳飛奔去善藥堂,處理完後,緊趕慢趕去這夥計家,當即放下十兩銀子,對那夥計的老母和妻子孩子說了幾句話——
“你們放心,你們當家的是在上工時傷的,一百兩銀子也治,五百兩銀子也治,隻要大夫說需要什麽,陳記就給什麽。”
“若右手真保不住,陳記也會聘他,挑柴擔水、打雜燒火,他能幹啥,陳記就聘他幹啥,保他終生都有活兒幹。”
寥寥數語,卻像喂了一大顆定心丸到這群惶恐不安的女人嘴裏。
阿彌陀佛,那夥計萬幸手上沒事,吃了藥養幾天就能出工。
算是樁小事故。
可誰不稱贊,陳記這事兒辦得妥善,辦得熨貼啊!
後來那夥計還旁敲側擊地來問他,能不能想想辦法把他塞到陳記做活兒?
莫名其妙被撬牆角的尚老闆卻一點不氣——别說夥計,他自己都想把自己塞到陳記去!
當這狗屁老闆!
擔驚受怕的,求爹爹告奶奶找生意,找不到生意就發不出工錢,繼續求爹爹告奶奶…
媽的!
簡直是個死循環!
跟着陳記幹,可不一樣了。
他老尚這半輩子,就風光過兩次,一次是兒子考上秀才公,他拿着真金白銀幫兒子在縣衙捐了個胥吏做事,說出去也是官家的名頭,夠有面兒;第二次就是現在了,天天做不完的活兒,賺不完的錢,壓根不需要他操心生意哪兒來。
人家生意自己飛到碗裏來!
等等?
兒子?
他的兒子?
老尚摸摸自己的大肥死肚子,眯着眼看了看陳記這個小姑娘。
膚白發黑,唇紅齒白,最乖的就是那雙眼睛,不算很大卻很漂亮,眼角微微上挑,兩層眼皮子窄窄的卻很深,眼神亮得很,一看主意就大。
他沒法兒把自己塞進去,但
老尚嘿嘿笑起來,拍拍肚子,像拍西瓜,漫不經心問,“老夫聽說,陳三爺待賀掌櫃很是不錯,如親父親女?”
顯金正拿着本剛印出來的描紅本看,對着光,因紙張厚實,壓根看不透,遂滿意地點點頭,聽尚老闆問話,笑着颔首,“三爺對我沒話說,若不是親父親女,偌大個泾縣作坊,也不至于小兒當家。”
老尚再眯眯眼,老神感懷,“三爺是個敞亮人,很有成算,也聰明,老夫一直想和他喝壺酒。”
有成算?
也聰明?
這是陳敷嗎?
顯金眼神怪異地看向尚老闆,愣愣道,“那那我幫您約..約一場?”
尚老闆笑着擺手,“不勞煩賀掌櫃,下回老夫自己約。”
顯金撓撓頭,甚是莫名其妙。剛出門,一摸随身的深绛色布袋子,裏面兩本薄薄的書,又嘿嘿嘿地高興起來——尚老闆人真好,自個兒都996了,還記得給她送精神食糧呢!
遛彎回鋪子,天黑黢黢的,東北邊彎月與星辰零星幾點,搭配得像畫闆上認真鋪陳的油畫。
顯金認認真真駐足欣賞了天際邊的美景後,方擡腳進店。
如今客流多起來,顯金招呼周二狗和幾隻腿部挂件把店鋪擺出來的鬥櫃與紙張都歸納歸納,好給客人騰地方。
周二狗肩扛鬥櫃,撐起腰,看門口一個黑影鬼鬼祟祟探出頭,不由怒喝一聲,“誰在那兒!”
對上一章做了些微修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