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顯金表情太過于兇狠。
原先花瓣誘人的唇,變成了妖怪吃人的魂。
原先狹長上挑的眼,變成了惡鬼索命的劍。
面冷心狠。
陳四郎閃過這四個字,渾身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聽清楚了嗎!”
賀顯金手指使勁,眼看陳四郎的臉多了四指掌印。
陳四郎慌不疊點頭。
賀顯金手一松,向後背手,偷偷活動微微發抖的關節。
陳四郎龇牙咧嘴地找涼水,一邊呻吟一邊甩手。
賀顯金在心裏給他配了首前世某App裏的爆火卡點BGM。
“百福!百福!水!涼水!給我找水!”
此情此景,陳四郎也不在乎什麽低音炮了。
靈堂外隻剩下變聲期高中生的嘎嘎亂叫。
賀顯金一個眼神都不想多給,背着手往靈堂裏走。
隔了好一會,廊外滋哇亂叫的聲音才消失殆盡。
躲在白幡後,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張婆子手裏摳着攢盒,渾身止不住發抖。
她看到什麽!?
她看到賀顯金那個拖油瓶,潑了四郎一碗滾燙的蠟油!
那油這麽燙!
遇冷就凝固!
就像貼了一層甩不掉的滾燙鍋巴!
四郎的右手背紅得像蝦殼!
這…這可是主子…還是三太太最喜歡的小兒子…還是寫字讀書的右手…
張婆子抖抖抖,手裏的攢盒“磕磕磕”。
賀顯金眼神橫掃過來。
張婆子膝蓋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金…金姐兒”
賀顯金輕輕點點頭,“您給我娘送四色攢盒?”
張婆子慌忙點頭,“是是是!一天了,供奉的攢盒該換了!”
賀顯金笑道,“多謝張媽疼我。”
張婆子一邊往後逃,一邊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分内分内!”
快要逃出生天,張婆子咬碎了後牙,半側身,探了個頭道,“金姐兒,剛剛的事,你要給三爺提前知會一聲,服個軟、哭一哭,三爺吃這套…别等到三太太興師問罪,到時候就一切都晚了!”
賀顯金有些驚訝挑了挑眉。
張婆子趕忙加了句,“你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你小時候,我還幫你洗過尿床單呢!”
…..
哦,原來是一張尿床單結下的友誼。
賀顯金移開眼,沒說話。
沉默讓張婆子後背莫名起了一層毛汗。
“他不會聲張。”
在張婆子以爲賀顯金不會說話時,賀顯金輕聲打破沉默,“前院大爺正在擺靈,他偷偷潛入後院女眷住所,被當家的知道了,他沒好果子吃。”
緊跟着話鋒一轉,“不過,零碎收拾肯定是少不了的——您若真疼我,就幫我在外頭買十張黃麻紙,還有墨。”
黃麻紙是最便宜的。
說着,賀顯金便塞了半吊錢給張婆子。
陳家啥沒有,紙還能沒有?
随便到哪個門房,要也能要到幾張紙。
這半吊錢純屬送給她的。
張婆子搓搓手,沒拿銅闆,“還能要你錢?你娘剛死,幹啥都不容易,多留點錢傍身。”
賀顯金想了想又道,“那咱們有好寫的筆嗎?筆尖硬硬的那種?”
這個專業就不對口了。
筆,這個生意,是隔壁王家的。
張婆子搖搖頭。
賀顯金前世去甘肅博物館見過竹管筆,記不得是哪個朝代挖出來的,估摸現在不是時候。
“那煩您幫幫忙找一小截兒竹子尖頭,我有用。”
張婆子想問有啥用,又念及陳四郎被燙得通紅得蝦殼手背,趕緊噤口,直道“好”。
不到一刻,張婆子便拿着東西回來了。
武力值這種東西吧,有時候就是簡單又好用。
當所有人都離開,整個靈堂安靜得連蠟燭燃燒都有了具象的聲音。
管它白日人聲鼎沸、來往如織,面子情了後,終究塵歸塵、土歸土,分道揚镳,再無關聯。
前世在病床上,她的目标是活着。
那現在呢?
在這個男人出一個月的花頭給女人買鎮棺玉,就被人交口稱頌的荒誕時代,在這個“我是主,你是仆,連上香都沒你份”的奇葩時代,在這個“你好好求求三爺,趁他心軟把自己的事定了”的狗屁時代。
她的目标是什麽?
她的人生、她的價值、她的未來都由别人決定。
可誰也不能決定她腦子裏面,在想什麽。
賀顯金跪在棺材前,眸光裏如有火苗跳動。
靈堂的燭火,一夜未滅。
天剛蒙蒙亮,出殡的人就來了,陳三爺失魂落魄緊随其後。
擡棺前,賀顯金認認真真朝棺材磕了三個響頭。
自此以後,她帶着三個人的命活下去。
陳三爺非讓出殡隊伍堂堂正正地從陳家大門走。
内院的二門堅決攔住了年近不惑的戀愛腦。
出殡隊爲首之人給陳三爺出了個主意。
“咱們迂回走,從遊廊的同心湖摸過去,我知道一個小門,常年沒人值守,那邊也能到前院。”
賀顯金看了眼說話的人。
出殡隊照這條路線,朝着前院一路狂奔。
陳三爺興高采烈地給出殡隊一人賞了一個銀角子,高聲激勵,“就這麽幹!隻要艾娘的棺材從陳家大門出去,我一人賞十顆金瓜子!”
出殡的唢呐吹得更響了。
賀顯金抱着賀艾娘的牌位,披麻戴孝,緊緊跟在陳三爺身後。
眼看着就要撞到前院的另一樁白事。
一個羊角胡須的中年男人紅着眼沖上來,“使不得使不得!三大爺喲!白事不相見,相見黴百年!您快帶着賀小娘從側門出去吧!”
陳敷一把拂開,“大哥明日出殡從哪兒走?”
中年男子快哭了,“大老爺自是從大門!”拍着大腿,“就沒有姨娘從大門出殡的先例!”
“這回艾娘從正門出去了,下回就有先例了!”
陳敷鐵了心,看了不遠處的靈堂一眼。
裏頭人多得像螞蟻,汲汲營營的,瞧不上!
陳敷昂着頭,把擡棺的趕邊兒去,自己頂上,肩上擡着棺材,喊起号角指揮衆人往前走。
“讓他發瘋!”
中氣十足的女聲。
是陳家當家,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梳着光滑的圓髻,穿了一身黑麻衣,臉圓圓的,身形不高,氣度卻極爲闆正。
瞿老夫人行走時,右腳拖在地上,行走間明顯不便,卻杵着拐杖氣勢不減。
陳敷一見娘,條件反射縮脖子。
誰知這回,他老娘調虎離山,不打後腦勺。
“啪”的一聲,拐杖敲在陳敷膝蓋窩裏。
陳敷膝蓋一軟,眼看棺材搖搖欲墜!
賀顯金抱着牌位,沖上前,賀艾娘棺材的一角狠狠撞到賀顯金背上!
“唔!”
一股劇痛從脊柱迅速向上蔓延。
賀顯金死死咬住嘴唇。
這該死的戀愛腦。
害人又害己!
謝謝書生銘姐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