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流沙漩渦恢複了甯靜,沙子在夜色中緩緩落下。
但祁靈卻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楚江王的本體,隻可能在那漩渦裏,而身負重傷的重明絕不會是曆魯的一合之敵。
方才吸收的流沙魂力和祁靈的身體适應度很強,但隐約中又能感到幾分神力:“不可能!現在的我怎麽可能動用神力啊!”
她腳下升起流沙,在空中飛舞的很平緩,“重明,可别死了哦。”
此時的流沙漩渦中,曆魯和重明兩人對視而立,都沒有展現出敵意。那些被曆魯消滅的家夥絕非善茬,想必曆魯如今也是相當疲憊。
“既然你早就成天神了,爲什麽還留在冥界當一方鬼神?話說下面的那砂像雖是你的分身,卻是單純的魂體。很詭異,不是嗎?”
曆魯并沒有回答重明的疑問,然而他時常揉着太陽穴的動作和微顫的身體給了重明答案:魂體不穩。
無論是人、神、魔,還是妖、鬼、獸,生來便具有三魂七魄,若是缺魂少魄,便會出現魂體不穩的表現。
重明輕笑一聲:“呵,瘋子。你現在體内還有幾分魂魄?”
“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叽叽喳喳的。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說實話,對于你這種強者,不能在巅峰狀态下好好較量一次,還真是遺憾。爲情所困?”
曆魯周身一愣,轉身便走,重明知道自己說對了。這世間除了男女之情,還有什麽能讓一個男人放棄神權與天命呢?
“曆魯,我和靈兒真的隻是來第二殿談合作的。現在的你,如果要和靈兒作戰,一定會灰飛煙滅。”
男性爽朗的笑聲在漩渦中回響:“哈哈哈哈哈!楚江王,冥界的利刃?呸!楚江王不會魂飛破散,酆都大帝需要我爲他帶去無止境的鬥争。”
正如重明心中想的一樣:那砂像中有着曆魯的魂力卻無神力,隻怕它們每一個都是曾經的曆魯,也就是死去的曆魯。
這是一種詛咒般的祝福,每死一次便失去幾分力量,當所有力量都失去時,便會徹底化爲冥界陰魂,失去神格。
重明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水神共工。傳聞共工爲了永不停下自己戰鬥的腳步,曾要求東皇太一在他的魂體上刻上了這種被稱爲九死印的祝福,而後來這位本與天地同壽的水神,徹底消失在了天地間。
“曆魯,現在回頭還來的及,靈兒是祁雩的轉世,她會找到辦法的!”
大巫祝祁雩的名号,便是曆魯也不能忽視,可他早已失去了解開九死印的欲望:“難怪,難怪我會輸給那女孩。可是太遲了,太遲了。我啊,隻是想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所以當看見你們殺死星眼的時候,便失去了唯一的仇恨了,重明鳥,殺了我!直到我的陰魂也徹底泯滅,若是祁雩的轉世,一定能做到那個條件。”
重明還想再勸說兩句,祁靈已經來到了他身邊,佯怒道:“好呀你個老妖怪!打起架來就跑了不是?等下也要繼續乖乖躲在我後面哦。”
細沙在空中飄動,不,不是簡單的飄動,而是逆着風向在聚集,曆魯一挑眉毛:“看來你已經掌握了我的流沙之力了。已經有人替我付過報酬了。”
祁靈一頭霧水,擺開陣勢,同時激發山嶽之力,謹慎地盯着眼前這個十殿閻羅中第二強的男人。
和祁靈預計的不同,這次沒有風暴,沒有銀斧,也沒有狼群。曆魯沉默着融入沙子之中,自說自話:“你們知道沙漠中的先民是怎麽生存下來的嗎?”
重明配合的回答着:“上古的時候,在先民們掌握火焰的使用方法前,被活活凍死的人數不勝數,而在沙漠地帶的夜間更是如此。很多時候,前一夜還在相互商讨明日去哪裏打獵的同伴,第二天便會永遠的埋進了沙子裏。因此,先民們爲了減少傷亡,如何取暖和快速找到獵物自然成了當務之急。據說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年輕人,成功馴服了沙漠的巨狼。”
祁靈想了想,接話道:“所以狼群與先民們互惠互利,帶給了他們溫暖和食物?”
重明沒有答話,惺惺相惜地看向曆魯:“你應該就是那個年輕人吧?像你這樣的人,實在不該有這種結局。”
男人間認可對方後的那種英雄相敬的氛圍,讓不知所以的祁靈滿臉詫異,她快速扭動小臉,左右打量兩人,心想着:真奇怪,女人逛街和好的速度也沒有這麽快啊。
落沙在空中凝結出曆魯的上半身,“一開始,人們确實和狼群和諧共處,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猶如家人。孩子和女人晚間就躺在母狼的毛發中,白天男人們則和公狼一起狩獵,而那個年輕人也因爲天生精通獸語,很快就成爲了部落的領頭人。大家甚至想過在沙漠出建造一個穩定的居住地,然而,那時的環境相當惡劣的,人類孩子長大成人的幾率遠低于幼狼。
“僅僅十年後,百人與數十頭狼組成的部落,就變成了數十人和近千頭狼組成的不協調遊獵軍。這種情況下,狼王的領地意識越來越強,它除了那個年輕人外,再不願收留其他人。于是在某一個晚上,被趕出狼群後饑寒交迫的人們,打暈了那個年輕人,将他綁了起來,人們靠着多年相處的經驗,來到了毫無防備的巨狼身邊,一開始隻是偷走幼狼,後來則演變成是暗殺,獵殺,屠殺。”
弱肉強食的時代,生死之際,爲了求生和節約資源,狼王和人們似乎都沒錯。
祁靈和這些巨狼交過手,但畢竟隻是流沙幻生而成的生物,殺傷力自然是遠不如那些有血有肉的活體。若是正面沖突的話,三個成年人也未必打得過一隻巨狼。
祁靈不可置信的問:“所以,狼被殺完了?”
曆魯沒有說話,重明化爲人形,悠悠地說:“恰恰相反吧?沙漠部落可沒有幾個存活到大荒時期的。”
“哈哈哈-不愧是重明鳥。那夜,是一切悲劇的開始:憤怒的狼王帶着群狼前來複仇,拿着石頭衣不蔽體的人,怎麽可能是它們的對手呢?人們驚叫着四處亂跑,但在黑夜裏隻是狼眼中一塊再明顯不過的肉,即便是這種時候,他們還是沒有抛下那個年輕人,一位老人在死前解開了年輕人的繩子,老人哭着道歉的樣子點燃了年輕人心裏的怒火。他開始懷疑自己,将狼帶回部落究竟是對是錯?這樣的懷疑在他後來的人生将無數次上演。最後年輕人還是拿起了石斧,砍向了大快朵頤的狼王,因爲狼王不知道的是,在年輕人餓的失去理智時,也吃了老人給他的狼肉。”
祁靈并不認爲當時還是凡人的曆魯,可以一人砍殺整個狼群,抑或是,曆魯本就不是凡人?重明看見了祁靈心中的疑問,看着她那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笑道:“一定是有什麽人去幫他了。”
那一夜,倒在地上的曆魯感受到了狼王濕重的呼吸,他不敢去看狼王的眼睛,他已經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了。
閉上雙眼後的刹那後,并沒有迎來狼王的尖牙,反倒是聽見狼群此起彼伏的嗚咽聲。
他猛然睜眼,想拿石斧去保護狼王,去保護那個當初自己帶回來的小狼。
然而在曆魯的視線變爲一片黑暗之前,隻記得看見了一位國色天香的女子和一隻巨大的蜈蚣。
後來,那女子成了他的妻子。
曆魯微閉雙眼:“廢話已經說的太多了。星眼的事情,該有一個結局了。沙葬!”
隻見流沙漩渦越縮越小,内部形成四波高數十米的沙暴浪潮湧向兩人:“小姑娘,繼續使用你的雨師之力啊!”
重明沉默地閉上雙眼,他今天已經說了太多話了。
祁靈無意和楚江王沖突到這種地步,但現在她不得不進行反抗了。
萬妖譜内浩如煙海的妖力一次性注入了祁靈體内,伏羲真氣化爲了一個巨大的屏障将重明和自己保護在裏面,潛意識裏,祁靈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做,但這種關節她不能遲疑。
“化雨!”在祁靈雙手結印的時間,暴雨的沖刷聲如約而至,但雨水卻沒有阻止那幻影形成沙暴浪潮,無聲又熱烈的雨水中,隻有曆魯在快活的大笑。他的魂體瞬間分成六個,每個魂體又被分割化作了兩個砂像,又從那砂像裏竄出五個魂體合二爲一,接着再次分割,直至所有砂像都溶解崩毀,所有的魂體都變成純粹的魂力進入了萬妖譜中。
曆魯最後隻留下了一片爽朗的笑聲:“你們可從其他殿得到過這般的相助?哈哈哈哈哈——”
流沙漩渦很快消失,回到第二殿前時,祁靈還沒有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然而阿元又和一個陌生人玩在一起了。
“馬!馬!”
這孩子正坐在一位身披寒甲,馬首人身的人肩膀上。
祁靈心下一驚,這副打扮模樣她可太熟悉了,應該說每一個華夏的孩子都聽過他的故事:牛頭馬面中的牛頭,冥界陰帥之一。
不是吧?還要打?
但馬面卻是很溫和的說:“殿下他,離開的時候還有牽挂嗎?”
倒是重明率先開口:“對于楚江王來說,可以盡力而爲的事情,都做過了。”
馬面寬慰的點着頭,從肩上抱下阿元:“冥界并不太平,殿下走後,不知道那些會有多少家夥反抗大帝的統治。我能感到這孩子與衆不同,給你們一個忠告:不要讓大帝知道他的存在。那麽,在下告辭了。”
阿元好像對這個馬頭玩伴很喜歡,追了好一道距離才折返過來,垂頭喪氣之際又突然想起殿内水池那裏的冰雕,便拉着祁靈和重明去看。
這些冰雕栩栩如生,就連花紋首飾也與真的相差無幾,阿元拽着祁靈去看那小女孩,但當祁靈手指碰上去的瞬間,在場的所有竟都開始融化崩解。
房内傳來老鼠的吱吱聲,重明推門而入,卻見到一隻大老鼠正在拖拽一個纏繞在房梁上的冰雕圍巾,看起來是小女孩的樣式。
三人恍惚間,更離奇的一幕出現了:殿後的火山逐漸停息,岩漿原地冷卻,鳥兒們飛入了火山口中心;殿前的寒冰之境的千年玄冰以極快的速度蒸發,焦火之地的陽炎也燃燒到了盡頭。
“這是?”
阿元着急的去握那女孩的手,靈息在女孩全身灌注,隐藏在第二殿的真相就此浮現。
“爸爸,那是什麽啊?”女孩好奇地指着天空中的一隻藍色鳳凰問道。男人抱起女孩,對妻子說:“芷柔,帶婷兒去火山那,星眼在那裏等你們。”
女子不舍地拉着男人的衣角:“你不走嗎?”
男人沒有回頭,豪氣的笑道:“隻要你和婷兒沒事,我永遠都不會輸。”
女子眉目含情,不再規勸,捂着孩子的眼睛向自己弟弟的方向跑去。
冰鳳全身晶瑩剔透,像是衆多藍色水晶組成,它沒有說話,寒冰從遠方像這裏蔓延,地面上鋪上了一層又一層冰霜;而殿前另一邊,魔犬科特也如期而至,火焰焚毀了所有的林木,不滅的陽火将草地變成了焦土。
曆魯舒展雙肩,頓時變的十餘米高,身上覆蓋着嚴密的鐵砂铠甲,揮出的拳風便可形成一個沙暴龍卷:“這可真是榮幸,馮麒的左右護法居然同時到了我這。”
冰鳳展翼的瞬間,狂烈的寒風襲來,曆魯的整個下半身都被凍結,同時科特全身燃燒陽炎直沖曆魯胸口。
無聲的細沙在空氣中漂浮着,在曆魯擡手的下一刻便将兩個敵人緊緊包裹,然後全力揮兩拳,冰鳳的身體被打碎後片刻就重新複原,科特也吸收着焦土之地的火焰快速重生。
“哈哈哈,果然難纏!那就看看這擊,萬沙奔狼!”
馮麒的聲音突然憑空出現:“楚江王,不妨看一看身後。”
曆魯應聲望去,隻見女兒哭着逃回了殿内,妻子的身體被星眼的觸角整個貫穿。芷柔的最後一口話竟是:“婷兒,不要回頭。”
憤怒瞬間摧毀了曆魯的理智,“馮麒!滾出來!滾出來!”
火焰和寒冰結合鋪天蓋地的壓向第二殿,而複現的場景在馮琪那模糊的話語中結束了。
水池附近的冰雕已然全部融化,阿元手中空無一物。
祁靈如夢初醒般望向重明:“這馮麒是?”
重明的表情也有些陰沉,他下意識的靠近了祁靈一些。
“酆都大帝成爲神祇前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