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
徐浮生完全是下意識的身體反應,話出口的同時人已經站起來了,他雖說跟祖爺爺接觸的不多,但對方那張沒有什麽特點且無比蒼老卻依舊泛着健康光澤的臉,哪怕布滿了老年斑,都在他心中留下了烙印般的印象。
無需任何辨認,看到的第一反應,認出來,然後規規矩矩的站起來,充滿了對強大長者的恭敬。
在徐家就是這樣,無論你三代還是四代如何優秀,都是在老太爺的陰影下成長起來的。從崇拜到懼怕,從尊敬到敬服,所有人都在經曆這樣的一個過程,無可避免,不止是因爲這位名字非常華麗的徐大刀老人家成就非凡,實乃他活得太久了。
七十歲退休,九十歲了依舊可以每天看集團的簡報。
徐浮生父輩這一代,所有的三代孩子,但凡是優秀的,盡數都是老太爺親自幫着謀劃未來,你做什麽,他做什麽,如果不到集團來,不進入家族生意體系,想要走别的路,老太爺還會給他們準備一些意外的助力。
過了一百歲的人,哪怕他的背再駝,你望過去都免不了要仰視幾分。
年紀越來越大,眼皮下耷,曾經精光熠熠的雙眸如今也沒了神采,可不變的依舊是那中氣十足的聲音,這般年紀了,可能做不到說話的聲音很大,但那獨特的嗓音,如果不看人,單聽聲音,伱根本無法相信這是一個過了百歲老人的聲音。
徐大刀是上過戰場的,血與火的經曆造就了他堅毅不拔的性格底色,活到現在,什麽都看過,什麽也都見識過,當年大刀這個名字還是他的團長給他起的,稱贊這個小娃娃般的戰士,一把大砍刀在戰場上誰也不虛,很是勇猛。
似笑非笑,年紀越大,面部表情越變得松弛,一張從肅殺到嚴肅一路成長變化的氣質,如今到成了一張和藹的笑面。
直接自己伸手,徐大刀從徐浮生手中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細杆的新款香煙。
徐浮生趕緊拿過打火機,以一隻手掌擋着風,微微躬身屈膝,給祖爺爺點燃這支煙。至于吸煙對于老人而言意味着什麽,此時此刻的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想那麽多了。
人生三十載,這算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單獨跟家中老祖宗單獨接觸。
老人家沒有評價煙的味道,徐浮生知道老人抽煙,且一直抽的都是一款老牌子味道很沖的煙。那種煙抽完了之後,如果是在封閉空間,抽上幾支,渾身上下都是刺鼻的味道。
兩人默默的站在那,老人也不坐,也不先開口。徐浮生曾經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話,此時此刻才發現,原來一句話都沒有。
輸了就是輸了,一敗塗地,自己當初動了不該動的心思,現在被人報複也在理所應當之中。可正如家裏那些人說的,你一個人的錯誤,魏濤卻是無差别的将我們所有人都給攻擊了,麻煩是你惹來的,你需要解決麻煩,解決不了也要學會扛起責任,學會不了,那我們會教會你如何去做。
徐浮生還真就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很明顯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縱然他有心去扛,也無從扛起,事情那麽大,誰沾邊誰死,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無非是想要少損失一點,丢車保帥,能夠剩下多少剩下多少,避免整個徐家滾入這件事的車輪之中被碾壓。
“你跟鄭祖霆曾經是朋友?”
徐大刀突然開口,徐浮生愣了一下,下意識的點頭:“算是吧。”
“現在不是了?”
“嗯,他跟那邊……”
徐浮生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真的不相信從老祖宗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語,自己包括背後的徐家,跟當初的鄭家可不一樣,那是爲了利益的互惠互利,現在自家和魏濤已經刺刀見紅了,還有挽回的餘地嗎?如果能,那此時正在接受調查未來肯定要進去踩縫紉機的徐家人,算是怎麽回事?那些在度假山莊被抓緊去、因爲度假山莊牽連進來的人,算是怎麽回事?
“什麽是朋友,人這一生如果能有一個過命交情的兄弟,那是大福氣。朋友,卻可以有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進來吃飯吧,吃完飯,早點回去。”
徐大刀将煙直接掐滅在了釘在牆壁上的一個鐵盒子裏,鐵盒子架在一個鐵架子裏,固定在那,白天誰抽煙都扔在這裏,每隔一兩天拾掇一下,畢竟這裏徐家願意給大家留出一點地方,大家也都知道保持。
如果隻是前面的話,徐浮生還不太敢肯定,肯定了也不太敢去做,可當他跟着老祖宗走進了老宅大院,吃着養生清淡的晚餐,那一刻,手裏的白米飯是那樣的香甜,拿着筷子往嘴裏扒拉,渾然已經忘了,白米飯是需要搭配菜肴。
此刻的白米飯,都是香甜的,都自帶着滿足味覺的功能。
聽着戲匣子,多年的習慣,手邊一杯溫水,靠坐在搖椅上,聽着當地的交通廣播電台,一個節目接着一個節目,是晚上老爺子的生活必需品,他不看電視,不是不愛看,是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眼睛已經無法去征服電視了,即便是佩戴上了最好的眼鏡,也無法阻擋人之老矣的生命無奈。
沒有再跟徐浮生說一句話,也沒有表現出我看好你要給你一個機會的意思。
徐浮生恭恭敬敬的站在徐大刀面前,躬身施禮告辭,後者也隻是鼻音嗯了一聲,眼睛都沒有睜開。
沒奢望再說,能讓自己進家門單獨吃一頓飯,在徐家這個環境裏,徐浮生認爲已經是老太爺給予自己最大的幫助。
如今絕路擺在了很多人的面前,卻不是徐家的絕路,那麽龐大開枝散葉的家族,怎麽可能一杆子全部給打死,縱然犯錯,也是其中一小部分人的個人行爲,出了事即便集團公司受到了牽連,大不了縮緊公司業務範圍,壯士斷腕也未嘗不可,以徐家多年積攢的财富,什麽公司都沒了,也足以讓每一個家族成員,沒有後顧之憂的生活着。
度假山莊的事情,涉及到誰,自己在家裏洗好準備着吧。
沒有真正參與其中的,你可以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了,畢竟當初這幫小輩,鮮有沒去過度假山莊的,鮮有不羨慕的。
當時如火如荼,都想着分一杯羹,嘗一嘗美味的鹹淡,區别是有的人嘗到了,有的人不夠資格,有的人看出了門道退後觀望。
唯獨沒有出來說一句,這個度假山莊要不得。
看出潛在麻煩的人很多,都是啞口無言,誰開口,誰就得罪了度假山莊火爆生意延伸巨大作用的群體,這幫人會如同深海巨獸般,撲上來直接将你全部吞噬,直接吞掉,不留一絲一毫的東西存在,讓你曾經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證據,全部消失不見。至于老太爺的想法,知道多少,爲什麽沒有插手,徐浮生不得而知,不過他總覺得家裏老祖有着自己獨特的想法。
離開老宅的徐浮生,瞄到了外面附近路邊停着的一些車子,那車子裏面坐着的,估計都是自己可以兄弟姐妹相稱的人。
徐浮生臉上的黯淡無光和頹廢消失了,他不服輸,卻不意味着他對魏濤不欣賞。
心裏不想求和,卻也按耐不住死局突然反轉過來的快樂,他也很想看看,如果變換了一個角度,那時候世界會是什麽樣子,還會是現在這樣,一群人強迫自己去做一個卑微的犯錯者嗎?
不過想要交朋友,投名狀談不上,這見面禮,總得有吧。
徐浮生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到自己家中,從保險櫃内拿出一份文件翻看,良久之後,拿出手機,将之前的未接電話、信息以及微信信息,全部進行忽略,他連事後看一看人家說什麽的興趣都沒有。
很久未曾播出的一個電話号,他相信對方不會更換手機号。
果不其然,電話響了沒幾聲,接通了。
“喂……”
對比曾經的高調張揚,也同樣經曆過大起大落的對方,如今還戴着一張面具,看看這聲音,充斥着一個被打擾了的不耐煩,放在過去,什麽時候給他打電話,他都不可能是這個态度。
“陳俊,我是徐浮生。”
那邊沉默了有兩秒鍾:“你丫想要幹什麽?”
徐浮生:“我不相信你頹了。”
陳俊:“你特麽說什麽呢,有事說事,别耽誤老子打遊戲,這BOSS馬上幹死了。”
以往的徐浮生,看透不說透,更不會跟你沒完沒了的打機鋒,道不同不相爲謀。
現在的他,經曆了人生最大的低谷,腦子裏想的東西多了,人也更穩了:“我認爲你隻是在韬光養晦,當初你的事,就這麽算了嗎?你的弟弟背後捅了你一刀,你真的能夠不在意嗎?”
“去尼瑪的,徐浮生,你丫要是活夠了,現在趕緊死,别跑到我這裏來嚼舌根,以爲自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啊,跑來我這裏挑撥是非,真是瞎了你的眼。”
如今的陳俊,不再是那個金融行業内的青年才俊,不再是跟徐浮生認識的時候彼此有一時瑜亮感覺的年少輕狂,而是經曆過人生大起大落之後,守在家裏當一個米蟲的人,天天泡在網絡上,嘴裏學得不幹不淨是标配,罵起人來詞多聲音洪亮也是标配。
“呵呵,我懂了,陳俊,知道自己怎麽暴露了嗎?放心,我覺得我們可以站在一個戰壕。接下來,我準備去跟魏濤交交朋友。”
徐浮生挂斷了電話,又想了想,堂而皇之的訂了一張飛往臨安的機票,并在轉過天,絲毫沒有隐藏行蹤的出現在了臨安,來到了安順貓牙總部,在這裏的迎賓會客大廳,道出想要見一見魏濤魏總的意願,自我介紹了一下身份,讓工作人員負責一層層的向上彙報,最終是否得以詳見,别人的任何形式阻攔都是沒有意義的,唯有魏濤自己拒絕。
我來了,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
我沒有藏着掖着,态度很明确了,我這個二五仔,注定要被人罵很久了,但我還是想要跟你魏總交交朋友。
這麽光明正大的來,目的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我來了,肯定是帶着十足誠意來的,不然隻是擺出一個二五仔的姿态,交不到朋友,那豈不是更加的尴尬。
魏濤也是沒想到,這位還真就光明正大的來了。
辦公室内,沒有在沙發休息區,而是魏濤坐在自己的老闆大班台後面,徐浮生坐在他的對面,公事公辦很有距離的感覺。
“袁海峰是個傀儡,陳秀是個偷奸耍滑之輩,真正的主事人,是周彥雪,當了兩年的義工,現在的她将自己的所有真實想法都藏了起來,實際上做事的人是袁海峰,已經徹底被她給收服了,明知道自己做的是愚蠢的事情,還是在做,傻乎乎的爲了所謂的愛情不顧一切了。他很大男子主義,我的女人我保護,我的女人别人不能欺負,不然我舍掉這條命,也要跟你折騰折騰。”
不需要魏濤發問,來都來了,徐浮生肯定是知無不言,至于能不能成爲朋友,提前将很多事放在明面上的行爲很愚蠢,也不是他這類人做的,大家有着默契的心照不宣,就算聰明人碰到了蠢人或是裝傻的人,吃點虧也無所謂。因爲聰明人總是能夠拿出比一般人要精明很多倍的報複手段,而非常明顯的,如果有人這麽耍了徐浮生,他的報複會很快來臨。
今天不一樣,似乎徐浮生沒有了報複的手段,此刻也正是戲耍他的絕佳時機。今天這一來,等于将自己跟那些人的關系,直接割袍。在不确定下家和新的戰略方針時,貿貿然改變既定,才是最可怕的。
他内心裏賭的就是魏濤的爲人,别的什麽都不談,這樣一個骨子裏非常非常硬的草根創業者,他不會允許自己成爲了自己都瞧不起的無賴無恥之徒。
“你在LA遭受襲擊,有些消息,我猜不是袁海峰知道的,應該是周彥雪,知道那邊有人要針對你,這邊想要順勢的順水推舟,他們以自己身份都不合适爲由,将找人的事情安排給我。我也是通過朋友,雇傭的雇傭兵和殺手隊伍,兩組人馬,對你進行撿漏式的狙殺。我最初的想法是暗殺模式,找你身邊安保防衛的漏洞,結果他們告訴我,想要悄無聲息的接近你,對你實施一些一擊必殺的暗殺,幾乎沒可能,說你身邊的安保級别很高。這件事,我沒有告訴袁海峰陳秀他們,我怕他們不敢?”
呦,自曝其短,當初想自己死的,似乎眼前這個徐浮生才是最有充足理由的,龐大的安順和貓牙擺在那,誰不心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