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自行車,馬華走過去,坐在了冉秋葉身邊。
地面上的紅葉很美。
秋風很涼,早早地就有了刺骨的寒意。
坐了一會兒,馬華開口了:“秋葉。”
冉秋葉轉回頭來,無神地和他對視,似乎在問他有什麽事。
“和我說說以前的事情吧。”
馬華說道:“我想了解你更多。”
冉秋葉默然轉過頭去,似乎沒聽見。
但是嘴唇微微顫動幾下後,還是開口,小聲說了起來。
“我的名字,是我媽取的。”
“我爸給我取的名字,叫做知瑾,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
馬華點點頭:“嗯,冉教授的古文功底的确是很好,我之前也深受教誨。”
冉秋葉淡淡說道:“但是我媽給否了,說‘知瑾’這個名字,音通‘自盡’,算什麽破名字。”
“當時還在國外,看到滿地紅葉,我媽思念起來家鄉的紅葉。”
“說香山的紅葉,說地壇的紅葉,就給我起名叫做秋葉。”
說到這裏,冉秋葉扯動嘴角笑了一下,一伸手卻又抹淚起來。
這淚水開了頭,卻是怎麽也忍不住,很快流滿了臉頰,怎麽也擦拭不幹淨。
馬華伸出手,一隻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另一隻手拿出手絹,給她擦淚。
倒不是馬華矯情、一個大男人随身帶手絹;而是這時候,稍有些講究衛生的人都帶着手絹,擦手洗臉甚至酒桌避酒都可以用得着。
這是沒有一次性紙巾、沒有餐巾紙的年代;外出吃頓飯,不帶手絹就得嘴上帶油或者一歪頭嘴巴擦在手背上、袖子上,很不雅觀衛生,手絹因此是随身攜帶的應有物品。
至于酒桌避酒,那就是吃好喝好的人專有權利了。一杯酒看似喝了、含在嘴中,一伸手用手絹擦嘴,擦完嘴後再開口說話,基本跟沒喝差不多。這種技巧從古代的長袖掩面、倒酒進袖子裏面,到後來的餐巾紙擦嘴,都是一樣的。
馬華的手絹擦在冉秋葉臉上,其實心裏面也在腹诽她父母的起名水平。
冉教授想要冉秋葉叫“知瑾”(自盡),冉秋葉的媽取名則是“秋葉”——秋天的葉子美則美矣,也是活不了多久,死亡如秋葉之靜美。
這兩口子是真的牛,跟預言家似的。
如果沒有馬華出來阻攔,冉秋葉還真是極大可能自殺。
馬華擦了一會兒眼淚,冉秋葉按住他的手,不讓他擦了。
她繼續講述着:“回國後……我們家最喜歡來地壇,尤其是秋天的時候,我媽指着地上的紅葉跟我說,這就是我名字的由來。”
“雖然那時候并不在家鄉,心中想的卻是家鄉的紅葉……”
“後來……”
說到這裏,冉秋葉看到夕陽的餘晖已經消失,晚霞消失了,紅色的葉子也變得黯淡。
也不知道爲什麽,她一下子就崩潰了。
轉頭撲在馬華懷裏,悶聲哭泣起來:“我想我爸我媽了!我是沒有爸媽的孩子了!”
“我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自己一個人了!”
馬華伸手環抱她,輕輕拍着她後背。
任何安慰的語言,在這時候都沒有意義。
冉秋葉的哭泣持續了十多分鍾,最後終于哭的沒有了力氣,渾身微微抽動着,靠在馬華懷裏。
“馬華,人活着,到底是爲了什麽?”
她輕聲問着。
“這種話題太深奧了,先活着再說。”
馬華說道:“先活下來,你再想想,你想要什麽。”
雖然很對不住此時此刻受苦賺工分的生産隊員們,但是馬華還是再一次跟冉秋葉描述了他們的艱苦難熬,告訴冉秋葉,純粹以物質條件來說,冉秋葉依舊還是可以很不錯活着。
“但他們有着幸福的家庭,不是嗎?”冉秋葉輕聲說道。
“不是。”馬華說道,“人有千萬模樣、花有萬紫千紅;太多人爲了家庭一口吃的不得不辍學、放棄自己的夢想;太多人爲了兄弟姐妹,心不甘情不願犧牲自己人生,一輩子痛苦。”
“也有很多人拼命勞動,甚至于累死、渾身傷病……”
随着馬華的描述,冉秋葉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
不是冉秋葉品德淺薄、幸災樂禍,而是人的群體本能,發現有更多更多的人和自己一樣困苦艱難;就像是天塌下來,原來這麽多人一起在天底下,至少稍微感覺有一些安慰。
即便如此,當冉秋葉回過神來,又忍不住地回想過去幸福時光,再度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她不想再說什麽了,馬華見到阻止她自殺的提示還在,一時間又沒有談心的話題,也感覺一時間沒辦法。
伸手攬着冉秋葉肩膀,馬華輕聲說着:“走吧,咱們先回家再說。”
“秋葉,伱可以把我和京茹當作你的家人,往後的日子往前走,往前看。”
“一定不會讓你再失望,再痛苦了。”
冉秋葉有些觸動,擡起頭來看向馬華。
家人?不會再痛苦了?
會是這樣嗎?
跟着馬華離開地壇公園,坐在了自行車後座上,冉秋葉回頭看一眼,夜色升起,如同漆黑吞噬了所有希望美好,也吞噬了紅葉。
她的心不由自主又沉重起來。
對于馬華的往前看的說法,也沒有樂觀的想法。
馬華帶着冉秋葉回到了四合院。
進中院回到家,秦京茹也連忙讓馬華、冉秋葉進屋,她安慰着冉秋葉,馬華開始做飯。
切好了菜,正準備下鍋,秦京茹忽然摸着肚子開口:“馬華,我感覺有點不太對。”
秦京茹向來不是嬌慣的人,她這樣有感覺了,那八成是快要生孩子了。
因此馬華不敢大意,急忙就要帶上她,前往醫院。
如果圖省事兒,賭運氣,的确可以留在四合院生孩子,請幾個大媽幫忙接生也可以。
但是馬華不想爲了幾塊錢就賭自家人的運氣,萬一運氣很差,那真是後悔都來不及。
“秋葉,你跟着我們一起去吧,看看有什麽能幫忙的。”臨走之前,馬華對冉秋葉說了一聲,“還有,那個包裹你幫忙帶着,千萬别掉了,裏面有小孩衣服、襁褓、奶粉。”
冉秋葉本來心裏還滿是沉郁,被這着急的氣氛感染,也一時間沒有了其他心思,下意識地點點頭答應下來,接過了包裹。
鎖上門,跟秦淮茹說一聲,讓她幫忙看一眼家。
之後馬華、秦京茹、冉秋葉三人向外走去。
到前院的時候,于莉聞聲走出來:“怎麽了?京茹要生了?”
“對,我們去醫院。”
“哪個醫院?”
“離咱們這裏最近,還是第二人民醫院。”
“行,你們先過去,我随後也過去。”于莉說完,回到屋裏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哎,大晚上的,你幹什麽去?”閻解成詫異地開口問道。
“馬華媳婦生孩子,我看看有什麽能幫忙的。”于莉說道。
“用的着你幫忙嗎?”閻解成驚訝地問道。
于莉冷笑一聲:“你以爲我跟你們家似的,用了就扔啊?我工作是馬華馬主任幫忙牽線安排的,現在還是馬華手下的,我不得表現表現?”
閻解成冷哼一聲:“好像是個人物似的,什麽狗屁副主任,現在都不好使,一個小組長就能把他拿下!”
“現在還用得着讨好他?”
“這話你跟劉海中說說去,看看他能不能拿下馬華!”于莉穿好衣服換上鞋,匆匆離去。
閻解成自讨沒趣,也不再多說了。
馬華帶着秦京茹到了第二人民醫院,領着她找醫生,等待生産。
醫生說骨頭縫開了,的确是快要生産了。
接下來,秦京茹在病床上等着,醫生時不時過來看看問問。
冉秋葉、于莉陸續趕來,陪着秦京茹說話。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秦京茹送入産房,馬華在外面慢慢踱步,側着耳朵往裏面傾聽。
不知不覺,額頭上就冒出了汗水。
冉秋葉看着這一幕,心裏面不由地被觸動,開口安慰馬華:“馬華,你别着急,這裏是醫院,應該是不會有事的。”
說完話,把手絹遞給馬華,讓馬華擦擦汗。
正如兩三個小時之前,馬華幫她擦淚。
馬華接過手絹,擦了擦汗。
“秦京茹帶着孩子是足月,身子骨一向也好。”于莉也安慰馬華,“不會有事的。”
馬華點點頭,目光依舊看向産房。
冉秋葉的目光和于莉目光對撞在一起,兩人都感覺奇怪。
冉秋葉在四合院住了這幾天,沒發現于莉跟馬華家來往,怎麽這時候她冒出來了?她原來和馬華家關系這麽好嗎?
于莉也是好奇:怎麽今天這個時候,秦淮茹沒跟來,冉秋葉倒是跟來了?
也不知道是因爲恰好湊巧,還是因爲秦淮茹兒子棒梗也在這個醫院,她來了之後未必能幫上忙。
于莉心裏盤算着。
對于秦京茹和孩子,她是的确不擔心——秦京茹又不嬌貴,帶孩子穩穩當當,生孩子也應該不會有事。
過了約有二十分鍾,産房裏面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音。
護士走出來,帶着喜色:“是個男孩兒,母子平安,體重六斤五兩。”
又伸手要了小孩衣服、襁褓,尿布。
讓一名家人跟着進去,說說注意的事情。
馬華跟着進去,聽着護士怎麽照顧孩子,也見到了皮膚皺巴巴的兒子,依舊臉色蒼白、嘴唇頗幹的秦京茹。
小家夥跟貓似的那麽大,眯着眼睛,手掌慢慢擡起,嘴裏發出本能的哭喊聲音。
馬華伸出手,跟小小的手掌輕輕接觸,一時間莫名地難以形容。
這就是,自己的兒子。
在護士幫忙下,給小家夥穿上自家小衣服,襁褓,抱到秦京茹身邊。
護士提醒了過一會兒先喂一點奶粉等等事情。
又過了一會兒,一家三口才出了産房,進了病房裏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