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抟自爆之後,雲中君感受到了滅頂一般的劇痛,瞬間鋪天蓋地的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金色的姻緣紅繩宛如藤蔓一般,密密麻麻占據着他的胸膛。
緊緊将他的心髒,狠狠包圍其中,勒得血肉模糊。
他從未像今日這般,痛徹心扉。
聽到至親至愛的死訊和親眼看見他們死在面前還是有所不同的。
他嘗試着把李九抟的元神拼湊起來,隻要能大概拼湊個本相出來,他可以移體,養氣,十年一百年,哪怕是一千年,他一定還可以見到師尊。
可他做不到。
不論他怎麽努力,都抓不住李九抟的任何元神碎片。
像是一個試圖抓住流沙的凡人一樣無能。
雲中君覺得自己好痛,渾身都劇烈疼痛起來,心髒最痛,好像被人用鐵爪,生生掏了出來,連皮帶肉,從他的骨骼,他的胸腔,狠狠地拖拽出來。再用鈍器,狠狠穿進他的胸腔,用力地碾壓他的傷口,碾壓得血流不止,血肉模糊。
這就是凡人的情欲麽?
他之前從未有過這般的刻骨銘心。
在他身後,王小苔拿出了一截金色的姻緣線,手指翻飛,編制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這是她送給雲中君的禮物。
雲中君甘願讓這些蛛絲一般的情絲在自己身體裏蔓延生長,這些姻緣線生長地越旺盛,他越覺得感受到了那些虛無的愛意。
等王小苔催動這些束縛住他的金色姻緣線的時候,他已經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和木偶般僵硬,無形的姻緣線纏住了他的身體,細細的絲線如某種昆蟲的肢腳般刺入他的四肢,刺痛麻木綿綿襲來,他已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而在他身後,王小苔在鮮血和陰影交錯中凝視着他,目光如刀,也如江上清風中映出的孤月倒影,又像是雪山上斬落下的劍光,泠泠清清,透徹無比,仿佛能照穿人心。
雲中君心頭劇痛,原本不計代價隻爲修補李九抟的暗傷此刻也已經按壓不住,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神魂震顫,吐血不止。
有些東XZ在他心底時就如同地底的岩漿一般,火山尚未噴發的時候還暫且能夠忍受那噬心的滾燙。
可一旦噴發,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元神是天地生靈之根本,元神若滅,生息亦熄。
雲中君在瞬息之間掐了無數個追魂決,可都杳無音信。
這世上再也沒有師尊了,也沒有那個小書生,那個攝政王,那個縱有傾城色,不換李九抟的李九抟。
雲中君想到了攝政王死去的那天,全城百姓爲攝政王送葬,屍柩擡過街衢,慘白的靈幡飛舞在風裏。
靈車上的喪盆裏,紙錢熊熊燃燒,灰燼像蜂子,漫天飛去。
雲中君還是不信,喃喃喚道:“師尊?”
“師尊?”
無人應答,再喚一聲,“師尊?”
天地之間一片寂靜,如一座墳茔。
雲中君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劇痛,仰天長号,山林震動,群獸蟄伏不敢妄動。
他的白日從天而墜。
他往後的一生,便會隻餘寂寂長夜。
雲中君憤恨地嚎啕,“你就這樣恨我!你就這樣恨我麽!師尊!”
雲中君咬牙切齒,“我偏不如你所願,我偏要做個逆徒,你就算死了,也躲不開我!”
雲中君雙掌之間蓄力,一掌拍向了自己的頭顱,竟然是要用自盡的方式再入輪回,尋找天道爲李九抟留的那一線,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他不知道李九抟還有沒有來生,但他所幸也不要今世了,人海沉淪,總有再遇見的一天。
這一掌威勢非凡,雲中君是奔着一擊必中自盡而去的。
可這雷厲風行的一掌被王小苔攔了下來。
“别走啊,雲中君,你和大師兄的事情是結束了,可是我們,才剛剛開始。”
王小苔溫柔地把雲中君摁在自己頭顱上的手掌拿了下來。
“大師兄死了,可他在這世上還有遺存,你難道不想要麽?”
“我這裏有大師兄的随身佩劍······”王小苔拔出了一柄雪亮的劍,“你要不要?這可是老母宮中大師兄最喜歡的東西了,這柄劍和大師兄日日相伴,若是煉成人形,恐怕也能得大師兄幾分神韻。”
王小苔一雙黃金瞳慢慢輪轉,蜂蜜一般金色稠密的神力慢慢把雲中君包裹了進去,異常的溫柔。
雲中君身體裏的金色姻緣線慢慢絞緊,這種感覺好奇怪,他從來都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感覺,五髒六腑像是不由自己做主,都在别人手裏随人拿捏,酸楚感宛如實質化了,像極了密密麻麻的藤蔓,在他的皮肉之下,飛速穿梭,蔓延,盤旋。
盤踞在他的血管和經絡之中,狠狠地絞着,他的心髒跳動得厲害。
突然覺得心髒好痛,好痛。
痛到他幾乎無法呼吸,無法思考了。
擡眼看向王小苔的一瞬間,雲中君的眼睛也被染成了熾烈的金色,他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憑空生出無端焦渴,他隻有在看那雙眼睛,聽她說話的時候,那些詭異的酸楚才會有所緩解。
聽她的吧。
雲中君想,反正自己也準備去死了,這樣的酸楚太讓人難受了。
聽她的吧。
雲中君點了點頭,好想要啊,師尊的佩劍,一定全是師尊的劍意和味道。
“你要的話,就把你的腿切下來,和我換啊。”
“我這裏有很多好東西,都可以給你,和你交換。”
雲中君低頭看着自己的腿,無用的腿,反正也追不上師尊,跑了這麽多年都是白費,這樣的廢物居然能換到師尊的佩劍,真是賺大了。
雲中君毫不猶豫切下了自己的腿,丢到了王小苔身邊。
“劍。”
他伸出血淋淋的手向王小苔讨要。
王小苔說話算話,把那柄雪亮的佩劍丢到了雲中君的手裏。
雲中君像得到了什麽寶貝似的馬上就抱在了懷裏,生怕被人搶走。
這是師尊在這世上最後的佩劍了。
如果丢了的話,師尊會生氣的吧。
一條腿,兩條腿,一隻手,兩隻手,渾身筋脈都被雲中君自己抽了出來,和王小苔交換李九抟穿過的衣物。
就連王小苔向他讨要心髒的時候,雲中君雙手發着抖,猛地剖進自己的胸腔,骨肉撕裂的刺耳聲響中,他淌了滿手滿身的血,捧出一顆尚在跳動的,冒着熱氣的心,吃吃地舉着:“你看、你看……這是我的心,我把我的心給你啊,你踩它、捅它、切碎它,拿它做什麽都好,那師尊的香囊給我,好不好哇,能不能讓師尊不要讨厭我……”
到最後的時候,雲中君已經把自己砍得隻剩下頭顱,嘴裏叼着李九抟最喜歡的零嘴,頭顱依偎在李九抟的衣物旁,眼睛還一眨一眨,炯炯有神地看着王小苔,期待着她再拿出些什麽和自己交換。
“你說師兄他看到你這樣狼狽,會不會有一點高興?畢竟他那麽恨你。”
“看到你,他會不會有一絲憐憫?”
會麽?
雲中君看着王小苔,渾然不知自己的神思早已被王小苔控制住了,他還以爲今天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自己的決定。
王小苔笑着點點頭。
會啊。
爲了那一點點憐憫,那一點點高興,雲中君也笑了起來,剩下的一顆頭顱也選擇了自爆,化爲一堆飛灰。
他選擇了和李九抟一樣的死法。
在重重大陣的禁锢下,不論是李九抟還是雲中君,在這個七情化神大陣中死去的任何人都不會再有轉生輪回。
王小苔手握命盤,強行終止了他們之間的糾纏。
南天門前,鍾聲狂響,有神隕落。
許多仙家今天方知,神明也有死亡。
略顯潦草的下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