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苔和王扶搖站在高高在上的魔尊和長身玉立的仙尊中間,王扶搖控制不住自己去看那光風霁月的正道仙尊,王小苔卻直直看向了在這記憶碎片中的魔尊。
魔尊一身華服,筆挺地坐在王位上,面容蒼白英俊,唯有一雙眼,像是地獄而來的鬼,光是對上一眼,便能瞧見那眼底翻湧的血海與殺意。
王小苔卻從這森森血海中看見了絲絲羊毛一樣的柔軟。
雖然冰冷,但那的确是柔軟的。
這份柔軟隻屬于那位曾經的仙尊,隻屬于現在的李九抟。
王小苔看看魔尊,再看看仙尊和現在還在記憶中沉淪的李九抟,唇角勾了勾,表情愉悅,突然笑了起來。
王小苔長袖一揮,濃卻薄的煙開始在記憶中彌漫,像是清晨的霧氣,籠罩在所有人中間,輕輕繞繞的像纏綿悱恻的熏香,缭繞在鼻間。
聞到這個香氣的王扶搖驟然從無邊夢魇中醒了過來。
她摸了摸自己臉上冰冷的淚痕。
不知何時,她早已淚流滿面。
她已明晰過往種種,他們原來是久别重逢。
王扶搖抹去臉上的淚痕,“他什麽時候能清醒過來?”
王小苔站了起來,“我已經爲他點了醒神香,該醒來的時候,他自然會醒過來。”
王扶搖拿着劍,也站了起來,“還沒問你,你是怎麽找到我們的。”
王扶搖知道王小苔信徒如今遍布九洲,找到她們逃亡的蹤迹隻是費點時間而已。
但她總是覺得王小苔似乎對她如影随形。
她總能找到自己在哪裏。
接下來,該怎麽辦?
王扶搖攥緊了手中的斬天劍,她有些希望從王小苔這裏能得到一個答案。
“雲在青天,如跗骨之蛆,你該知道,你能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吧?”
王小苔靠在樹上,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指了指天上流動的雲朵,“這些都是雲中君的耳目。”
“你避無可避。”
王扶搖沉聲,握緊了手中的斬天劍,細碎的發絲在微風中如柳枝一般搖擺,“那就迎難而上。”
王小苔嗤笑,不屑之情溢于言表,“迎難而上?我看你是癡人說夢,蹉跎百年,扶搖,你甚至還沒有飛升。”
王扶搖面容沉重,聲音沉穩,并沒有因爲王小苔的打擊而退卻,“那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即便在這一戰中死去,也算死得其所。”
王小苔收斂笑容,看着她堅毅的面容,沉吟許久,“我總是在想,他們都說你是天命所歸,生來就注定爲定州六十萬生民複仇屠龍的啓明星,可······他們爲什麽會有這樣的谶言呢?”
從王扶搖這些年的言行看來,她十分沉淪于和李九抟的這段感情,幾乎沒有怎麽花時間醉心于修行,也沒有主動爲定州複仇,主動屠龍的舉措,洞庭湖下看見自己大肆屠龍的時候,王扶搖的臉上甚至會露出一些不适應的樣子。
現在更是因爲把李九抟從雲中君那裏偷出來得罪了雲中君,遭到仙神追殺,到現在連光都不敢見,隻敢躲在陰影裏苟存。
如果不是因爲她是王小苔的同鄉和朋友,她早就死了。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是天命所歸呢?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指望她能想起複仇這件事,指望她能主動去屠龍呢?
天道又怎麽會護佑這樣一個人呢?
她甚至自身難保。
王小苔不得不懷疑那些聽上去豪氣幹雲沖破九霄的谶言的真實性。
“管他們呢,誰知道那些谶言是怎麽來的,小苔,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王扶搖把李九抟從地上扶了起來,看着王小苔的眼神滿是信任。
她穩穩當當地背着李九抟,就像背負着她的全世界,她看着王小苔的眼睛,期待着她把他們都帶入一個安全的世界。
王扶搖面帶微笑,忽然覺得手心一疼,她有些奇怪地低下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手臂上的經絡都變成了不祥的青紫色,日光照耀之下有詭谲豔麗的花紋如活物一般蠕動攀爬,它們彙聚成一條蛇的形狀纏繞着她的手臂,而那猙獰的蛇頭已經爬到了她的手心,尖牙一張,一口便咬住了她的手,再不松口。
不用多說,王扶搖也知道,她中毒了。
可是······什麽時候呢?怎麽下的毒呢?誰給她下的毒?這是什麽毒?
王扶搖把帶着詭谲豔麗蛇紋的手臂露出來,伸到了王小苔面前,習慣性地向她求助,“小苔,我好像中毒了。”
王扶搖運氣,感覺自己運氣無阻,身體也沒什麽異樣,除了多了一條蛇紋之外,她沒有任何異常的感覺。
這······是毒吧?
王扶搖有些困惑。
“扶搖,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王小苔背靠在樹上,看着天上幽幽漂浮的雲朵。
王扶搖蹙眉,很輕易就被她岔開了話題,“什麽?”
王小苔轉眼看她,眼神似笑非笑,“我們之間,似乎還從未有過一戰。”
王扶搖愣在了原地,什麽意思?
她們爲什麽需要一戰?
看着懶洋洋靠在樹幹上,神情平靜的王小苔,不知爲何,王扶搖的呼吸一滞,蛛絲般的細線霎時間就勒住了她的心。
“我很好奇,假如将來你得道飛升,成爲武神,我們之間,誰會赢?”
這個時候,說這種話,王小苔絕不是在開玩笑。
她是真的想和自己一戰。
此時,此刻,此地。
王扶搖扯起一個難看的笑容,臉色驟然蒼白,“小苔,别開玩笑了,我們快走吧,我覺得他們很快就要追上來了,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裏吧。”
話雖然這樣說,她的手卻情不自禁握住了腰間别着的斬天劍。
明明隻是很可能遭遇到一個人的背叛,王扶搖卻覺得天地變色,整個世界都抛棄了自己。
“你不是說······凡人自會關照麽?”
“小苔,我們······不是朋友麽?”
王小苔挺起身子,抻了個懶腰,“我們當然是朋友啊,可誰說朋友之間就要親親愛愛,不能相互折磨呢?”
王小苔仰頭看着青天白日,白雲悠悠的好天氣,袍袖一揮,一道金光閃過,倏然間風雨大作,剛剛還在的大太陽和藍天、白雲、小樹林就像一張輕薄的畫卷,被人硬生生從中撕裂,露出了不堪的底色來。
磅礴以至狂暴的天地元氣,混合着雨水打在了王扶搖的臉上。
這裏的一切都隻是幻境。
一切都是假的。
烏黑的雲朵早已将此地重重包圍了起來。
有高大潔白的神明身帶金光,從九霄至上踏雲而來。
“做得好,扶搖,你果然比金南驚更好。”
雲中君腳尖輕點,停在了王小苔身後,頗爲贊許地拍了拍王小苔的肩膀。
他看着在王扶搖背上奄奄一息的李九抟,輕歎一聲,“師尊,你看,我還是找到你了。”
“跑什麽呢。”
“真是愚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