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歡很快就從昏死中醒了過來,眼睛都還沒睜開的時候,她的手就下意識摸向了自己不再高高聳起的血淋淋的肚子。
那是一個空蕩蕩,血淋淋的大洞。
她卒然睜開眼睛,她看見了那個渾身鱗片,嘴裏還在咀嚼着自己血肉的小怪物,她呆住了,和那個聽到了動靜擡起頭的小怪物面面相觑。
小怪物鼻子動了動,像是突然認出了這是它的母親,放下了手中的肉,裂開畸形可怖的口唇,伸出了自己和蜥蜴一般長長的舌頭,粗糙的舌面在敖歡的臉上刮了一圈,黏膩厚重帶着血腥味的唾液糊在敖歡臉上,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小怪物一腳踏出了敖歡已經癟下去失去了不少血肉的小腹,踩在了敖歡的肋骨上,親密地舔舐着濺到敖歡臉上的溫暖的血污。
“啊——!”
敖歡一把就把小怪物狠狠甩開,雙手撐着自己的身體,渾然不顧血肉模糊的胸前腹上大洞,狼狽地縮到了床榻深處,渾身發抖。
這不是她的孩子,這是怪物!
敖歡戰戰兢兢地和這個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怪物對視。
小怪物突然被自己的母親甩到地上也不生氣,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懵懂無知地和敖歡對視,像是不太理解爲什麽會被母親嫌棄和讨厭。
在肚子裏的時候,他們分明是一體的,小怪物還記得這個女人曾經用那麽溫暖的手隔着肚皮撫摸着自己,輕聲細語地和自己說話,這個女人在自己身上寄托了那麽多希望,這讓小怪物也很期待他們的第一次相遇。
她不是很期待自己的出生麽?
爲什麽現在的母親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看着仇人?
小怪物縮了縮脖子,蔫蔫地叫了一聲,終于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躲到了桌子下面。
敖歡愣怔地看着小怪物沒有任何淚水,格外冷酷的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燦爛的黃金瞳。
這樣的眸光,她曾經在什麽地方見過,刻骨銘心,絕不該忘記。
敖歡望了一眼這雙黃金瞳,就仿佛被攝了心魂一般,大腦一片空白,緊接着,脆弱的神魂深處如同被火灼燒一般,劇烈地疼痛起來。
她不由得慘叫出聲,敞露自己的内腑,抱緊劇烈疼痛的頭顱,渾身戰栗,汗和血混成一團,宛如一個病入膏肓的瘋癫。
曾經籠罩在心頭腦中的層層迷霧漸漸散去,露出來的是不堪目睹的血淋淋的真相。
她想起了人間和小魚的初遇,想起了洞庭龍宮那場慘烈的婚禮,想起了龍骨高牆,想起了那一天無數龍族在人間隕落,想起了小魚那個冰冷的懷抱,想起了王小苔和自己說要讓自己和小魚向她證明什麽才是真愛。
去他媽的真愛。
操蛋的愛情。
敖歡的呼吸粗重急促,幽沉晦暗的野火在心底的某個地方,一寸一寸無聲地燎原成勢,一點一滴吞沒那些束縛禁锢,那些克制。
她的皮膚上慢慢浮現出偏偏斑駁的龍鱗。
理智在逐步潰散。
獸态隐見。
她仿佛被按了發條一樣,一點點地轉過頭,她僵硬陰狠的表情對上了還站在窗外的小魚。
她龍族的身份在慢慢恢複,那些曾經被王小苔壓制的龍族血脈的記憶一點點複蘇。
整張臉像是被一把鋒利的刀從中間劈開,右半張臉上肌膚白皙紅潤,嘴唇殷紅,一雙眼睛晶瑩剔透,美麗至極。
但她的左半張臉上全是細小的鱗片,這些鱗片取代了正常人類的皮膚,透露着一股冰冷,這些鱗片也絕非正常的龍鱗,腫脹發烏,看着就快要腐爛脫落了,一隻眼睛也以看不出龍族的特點,腐爛到發白,甚至一不小心就要從眼眶之中脫落。
半面絕色,半面妖鬼。
“你們······不是人麽?”
“你們沒有心麽?”
“你們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
“你們爲什麽這樣對我!”
“我真後悔,後悔愛上你,如果沒有你,我會和我的親人一起戰死!而不是被你綁在這裏生孩子!”
“你們居然······你們怎麽可以讓給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你們……魔鬼!你們兩個,都是魔鬼!”
曾經的敖歡是東海龍宮的小公主,受盡寵愛,但她也不是傻子,她知道這世上很多事都并不完美,很多事情都不像她想象的那樣好。
但她從來不知道,人生原來如此陡峭危險。
危險到一步踏錯,就會毀滅所有。
沒有等小魚的反應,敖歡掐訣,在這個狂風驟雨之夜離開了這個她居住了很多年,還在這裏孕育子嗣的小院子。
就像故事裏那個被剜心的臣子,縱使尖刀刮骨而過,承受了剜心之痛,但還能活,還能走下朝堂,走到街市當中。
然而,當臣子俯下身,詢問路遇的商販,人如果沒有了心會怎麽樣,在聽到商販回答“人無心即死”之後,臣子立刻跌落馬背,血濺三尺而亡。
真相是足以殺人的,因此勘破是一種狠毒至極的懲罰,它能在人心中喚起自我了斷的痛苦,讓人在無盡的悔恨中熊熊燃燒。
敖歡不顧自己的傷勢,也不顧千辛萬苦才生下的孩子,撇下那些虛幻的過往,冒着一路風雨,不斷掐訣,不斷前行。
但她沒有回到東海,她甚至沒有往東海的方向走。
月明星稀之夜,她停在了一個碩大的湖泊前。
吸回日月過千頃,鋪盡星河剩一重。
她到了洞庭湖。
一路的龍血流淌,在月夜下泛着微微華光,敖歡‘噗通’一下子跪倒在了湖邊青草地上。
她一路艱難行至此,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隻覺得人生一場大夢。
現在這場夢終于要醒了。
現在她要死了。
又有一條龍要死了。
敖歡閉着眼,沒有留下任何餘地,用手插進了自己的脖子裏,‘噗通’一聲,墜入了深深洞庭。
當小魚一路跟着她來到洞庭湖的時候,敖歡已經沉入了洞庭湖底,她的屍體終究還是沒有突破王小苔給她下的禁制,以半人半龍的姿态死在了這堵龍骨牆邊。
這是她母親和親人以自己血骨鑄成的龍骨牆。
月明星稀,沒有天象也沒有任何異象,她安安靜靜地死在了母親和親人的身邊。
她所有的靈力都用在了趕路上,死前都沒有花費靈力修補她肚子上那個可怖的大洞。
小魚站在這一堆高高聳立的白骨堆前,面無表情,沉默了很久。
他沒來得及和她說話,敖歡沒有給他狡辯或是解釋的機會,恢複記憶之後,孤獨地決絕地一個人死去了。
就算能說話,說些什麽呢?
算了吧。
小魚有些冰涼的手指落在了敖歡的屍骨上,動作很輕很慢,随着他的動作整個洞庭湖都泛出微微的漣漪,一個結界慢慢展開。
他給這堵龍骨牆和牆邊敖歡的屍骨上放了一個封印的結界。
起碼,起碼不讓她的屍骨被這些雜魚凡塵侵擾。
小魚靜靜看着這個結界展開,眼角微微發紅,眼神幽深,晦暗難明,當結界完成的時候,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洞庭湖。
徒留一地魚龍骨。
外面在下雨,鍵盤涼涼的。
敖歡同學的便當已經發放,希望你吃完便當,下輩子長點心。
更多便當已經在路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