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既然這樣不喜歡女兒,做父親的又這樣心疼兒子,那小寶就成全他們,在那一世之後,他們生生世世都還是父子,隻不過每一世,小寶都沒有給他們家留下女兒。
要麽就是沒生,要麽就是早夭,要麽就是生下來就莫名其妙消失不見了。
很多時候跟着一起消失的還有孩子的母親。
每生每世,這戶人家都隻有父子倆相依爲命。
可每一世,沒有一次他們是善始善終的,不是父打子,就是子揍父,有時候父子之間也會下狠手,打到生生打死爲止。
家裏沒了可以拿去賣的女兒,沒了幫忙埋頭幹活的母親,他們反而過得還不如最開始的時候。
當然這裏面也有小寶的參與,她故意不讓他們投到有錢人的家裏,生生世世,隻有土屋一間,薄田一畝三分而已。
她讓他們保持着當年的境地。
他們種過地,買過菜,去城裏擺過攤子,也曾經賣身給富家大戶做傭人,可不論他們的職業如何變化,糟糕的父子關系總會爲他們的生活雪上加霜。
這一世,也是如此。
賭徒兒子,溺愛兒子,善于給兒子擦屁股的父親,好一對絕配。
至于那個被淹死的母親?
輪回轉生之後,小寶當然也找到了她,她化爲凡人模樣,親自教會了她遊泳,賜福于她,現在這個母親也在定州城,是個父母和善的漁家女,和她自己的父親母親泛舟湖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定州城酒樓甚多,一家子賣魚,不算大富大貴,但也算安心生活,有些積蓄。
每當這一家人即将擦肩而過認出彼此的時候,都會受到莫名力量的阻止,小寶不會給這一家人再見面的機會。
她也不會再和他們見面。
冷月在天,不再去看地上那個在黑暗中一邊摸索着,一邊扶着牆,雙腿顫顫巍巍爬起來的老漢,小寶關上了窗戶。
月光慢慢爬上窗戶,照進室内,照亮了金南驚的杯中酒。
“他們都說,你要殺我?”
金南驚爲對面的人斟滿杯中酒,揚起一個不陰不陽,難解其意的笑。
“他們說,黃泉上,是你殺我。”
王小苔并不回答這個問題,抛出一個新的問題。
月亮高懸天際,月下人間燈火通明,河面上停着各式各樣的畫舫輕舟,他們此刻就坐在河邊的一座酒樓裏,酒樓最上方有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明光從最上方洩漏下來,在地上投出一個被切割開的金色的光影。
他們誰也沒有再說話。
金南驚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杯中葡萄酒色澤豔麗,香醇甘甜,金南驚這才注意到手中這隻極緻精巧的酒杯,盈盈不足一握,質地光潔,宛如翡翠。
金南驚把酒杯拍在了桌案上,“不是要請我吃飯麽?不管是飯,還是毒,總得端上來讓我看看才是吧。”
王小苔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這隻酒杯,随着金南驚的動作,酒杯中的酒液微微搖晃,蕩開一層清波,她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裙,華貴莊嚴。胸襟、兩袖以金線爲主,彩線爲輔,繡出了花朵、祥雲與蝴蝶。
那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飛,如活物一般。
王小苔拍了拍手,已經清空了的酒樓中一陣騷動,爲這桌寡淡無趣的酒宴添了個菜。
說是菜,也不對,因爲這隻是一直活着的,拼命掙紮的小毛驢。
天上龍肉,地上驢肉。
這就是今晚的菜。
小毛驢身上蓋着一層棕繩墊,它的四肢都已經被結結實實捆好,動彈不得,不斷掙紮卻毫無用處,仔細看去,這小毛驢的眼睛竟和人一樣,充滿了慌亂絕望的情緒。
邊上的侍者擡上一鍋滾水,拿着瓢,舀起一勺才出鍋的沸湯,滿滿一勺,全都澆在了活驢身上,一勺,一勺,又一勺。
邊上負責打下手的侍者趕緊趁着這勺沸水按着極其粗糙的棕繩墊,從小毛驢的頭頂開始往下用力一抹,沸水脫毛,小毛驢嘶聲哀嚎,眼睜睜看着自己脫下一層皮,落下大顆大顆的淚水。
轉眼之間,驢毛和驢皮就脫落下來,侍者們把棕繩墊撤了下去。
這層棕繩墊就是個脫毛的大刷子。
難以描述的血腥之氣逐漸在小樓中蔓延開來,邊上的侍者卻面色如常,顯然對這種殺驢宰肉的事情極爲熟悉,他手腳麻利,又拿起舀水的水瓢,舀了滿滿一勺沸水,又往還在哀鳴的小毛驢身上澆去。
邊上有人拿着一把精緻小刀,走上前來,從這脫了毛的活驢身上剜下一片肉,肉盛在金盤中,邊上有人已經架起了烤爐,火勢正旺,他們就地現烤。
而此時,這頭驢還在哀嚎,它還未死去,呼哧呼哧喘着粗氣,聲音喑啞難聽。
晶瑩剔透的驢肉被烤得滋滋冒油,不用佐料便有十分的鮮美,驢肉被侍者恭恭敬敬端了上來,擺在金南驚和王小苔中間,騰騰熱氣氤氲了他們的眉眼。
“你什麽意思?”
金南驚一襲金衣,看着擺在面前這快香嫩可口的驢肉,溫潤好看的面皮終于崩不住了,他生了一張水月觀音,仙姿俊逸的臉,此時惑人的皮相硬生生透出幾分陰冷詭谲來,他的手放在膝蓋上,視線冰冰涼涼的落在了王小苔身上。
這座酒樓中都是凡人,自然以爲自己殺的不過是一頭毛驢,但金南驚豈會認不出來?
這哪是什麽小毛驢,這分明是一條活着的幼龍!
被王小苔化成了一頭驢子的模樣,失去抵抗的能力,送到了凡人手中,剝皮割肉,變成了一道菜。
天上龍肉,地上驢肉,誰又能想到這驢竟是一條真正的龍呢?
“請客吃飯啊,”王小苔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龍肉,塞進嘴裏,仔細感受着在口中爆開的鮮美,“大家都說龍肉生食最美,我現在卻覺得這道活龍炙也不錯,鮮美無比,烤制之後,别有一番風味。”
“佐酒最佳。”
金南驚蹙着眉頭,“龍族已然閉關,時效萬年,你從哪裏搞來的活龍?”
王小苔咽下了口中的肉,拿起酒杯,把酒液在口中含了一會兒之後才吞下去,“你真的不吃麽?”
“這道菜其實真的很有意思,想當初,天上巨龍,多麽威嚴,可一旦失去靈力,落入了凡人手中,就成了豬狗,任人宰割。”
“那些凡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殺的是龍。”
“你不覺得很有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