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苔拱手,“我不需要您爲我做什麽,我需要的,是您什麽都不做。”
雲中君笑了笑,覺得此事頗爲有趣,“看來你心中已有成算?
“你什麽時候開始想殺他的?”
王小苔漆黑的眼睫低低地垂着,仿佛沾了露水顫顫巍巍的烏蝶蝶翼,在眼底打下一小團微青的影子來,她的眼睛眨了眨,“一直。”
從很久之前開始,她一直就想殺了那個金光閃閃的神人。
一息之後,雲中君颔首,“好,走之前,去看看你大師兄吧,他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一直在和我鬧脾氣,你既然是他師妹,就幫我好好勸勸他。
“想來,你們應該已經很久沒見了。”
王小苔一直緊緊攥着的拳掌松了下來,微微點頭,跟着雲中君去了後殿。
到了殿門前,雲中君卻停滞不前,顯出些踯躅(zhi zhu徘徊)的樣子,看着緊閉的殿門,低聲說道,“你一個人進去吧,你大師兄他······大概不會很想看見我,你好好勸他,早日寬心,多加餐飯。”
無聲推開殿門,王小苔一個人走進了這個并未點燈的昏暗宮室。
記憶中的大師兄是怎樣的呢?
縱有傾城色,不換李九抟。
初見大師兄李九抟的時候,那是王小苔最煎熬的一段時間,她于瓢潑大雨中來到老母宮,來自八寒地獄的紅蓮業火熊熊燃燒,她懷着這世上最深切的仇恨,卻沒有任何複仇的能力。
李九抟出現的時候,手裏還端着熱氣騰騰的藥膳,和自己隔着大雨對望,王小苔蹲在地上仰望他,如仰望天上明月。
他溫和,公正,包容,高大俊朗。
一雙桃花眼彎起來的時候,像是勾着人世間所有的風流寫意,仿佛能裝載下所有東西,包括骊山上老母宮中那個總是低着頭,狼狽的,沉默的自己。
他爲自己剪發,教導自己還幫自己隐瞞住了骊山上,敖舜的死訊。
他大概也看見了自己居住小院中的六十萬座墳。
雖然他們之間的緣分隻有短短幾年,可在接到長生送來的有關王小苔的求救訊息時,李九抟毫不猶豫地爲她奔走而來。
王小苔記憶中的李九抟,是明亮的,溫暖的,高大而健壯的。
三百年後,當王小苔再次看見李九抟,他卻被關在這間昏暗的宮室中。
宮室雖然昏暗,但最深處有一張散發着溫潤熒光的暖玉榻,上面鋪着一層雪白如雲的絨毯,暖玉榻前有一張矮桌,桌上擺着一小碟朱果,散發着濃郁的靈氣,讓人聞之欲醉,吸之若狂。
王小苔認得這些朱果,小小一顆,便能在外面賣到上千靈石,隻要吃下一顆,道心通融,百轉無礙。
可在這間宮室裏,讓人趨之若鹜的朱果也不過是餐盤上拿來佐餐,當做零嘴的水果而已。
李九抟身上倒沒什麽血迹,躺在柔軟的雲褥下,聽見有人進來也隻是微微側頭,把頭轉向了床榻内側,擺出一副完全不想理來人的樣子。
“師兄,是我,扶搖。”
王小苔在凡間的稱呼便是扶搖娘娘,平日裏即便自稱扶搖也屬正常,這個稱呼便是在雲中君聽來也不算出格。
她特意在李九抟面前自稱扶搖,其中含義恐怕隻有李九抟和王小苔二人才能聽出端倪。
這個稱呼意味着王小苔是站在李九抟這邊的。
李九抟把頭轉了過來,看樣子是想說些什麽,王小苔坐在床邊,拉住他的手,微微使力捏了捏,這是雲中君的地盤,雲中君一定在外面窺測着裏面的動靜,若是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他們二人恐怕都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師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難道吃飯還要人來勸麽?”
王小苔的靈力順着她的手流轉到了李九抟身體裏,她緊緊蹙着眉,也不知道雲中君使了什麽手段,李九抟渾身靈力凝滞,丹府都被人強行封鎖,别說李九抟自己了,任何外力都不得入。
在他體内有一道極其霸道的靈力,禁锢他自己的靈力,控制着他的行爲,不讓他有太大的動作,隻能被禁锢在這張小小的床榻之上。
他甚至沒有自爆散靈的自由。
腳踝上,手腕上,甚至是脖頸上,都是上了法咒的黑色鎖鏈,也不知道大師兄被這樣禁锢封鎖了多久。
王小苔收回手,不敢去觸碰李九抟體内的禁制,她今天才剛剛見到大師兄,還沒有做好周全的準備。
既然沒有一擊即中的準備,那就不好打草驚蛇。
“大師兄,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都可以商量,你想要什麽可以直接和雲中君要,想來他都會答應你的,千萬别郁結于心,你現在仙力禁锢,身體已和凡人一樣,若是不吃飯,整個人很快就會垮掉的,别讓扶搖擔心,好麽?”
王小苔伸手拍了拍李九抟的手臂,像安撫小孩兒一樣安撫着他。
“大師兄在凡間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或是想吃的東西?我去買來,下次給你帶來,我記得你最愛吃骊山下的軟魚酥,現在就讓人去買好不好?”
王小苔絮絮叨叨和李九抟說着一些家長裏短,說着人間的煙火小事,說着他們曾經的過往,骊山老母宮中學生鬧的笑話。
她語速很慢,含着笑意,李九抟抓過王小苔的手,在她手背上慢慢寫下了一個‘跑’字。
王小苔笑了笑,“大師兄,你還記得小舜麽?我給他做過很多紅燒肉,他最愛吃紅燒肉了,每次都吃得滿嘴流油,生怕别人和他搶似的,讓人看了都覺得好笑。大師兄,小舜打人很疼的,但我爲了吃上那一口紅燒肉,從來沒有逃跑過。
“大師兄,紅燒肉很好吃,那時候我也沒吃過什麽好吃的,爲了這口肉,甯願挨一頓打,頭破血流也不願意放手。”
昏暗中,王小苔看不清李九抟的神色,隻是感覺他抓着自己的手緊了緊,終于開口說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他像是已經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聲音嘶啞低沉,如果不是宮室之中十分安靜,很可能就會被忽略過去,“你不該來的。”
你不該來的。
王小苔鼻尖一酸,他自己到了這樣不堪的境地,卻還在爲她思忖,說她不該來趟這趟渾水。
王小苔捉住了李九抟的手,鄭重承諾,“來都來了,大師兄,你要好好活下去啊,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這還是你和我說的呢,還記得麽?”
活下去,脫層皮也好,受侮辱也罷,即便是沾上塵灰,拍幹淨就是了,流血有傷疤,包紮好就是了,不論怎樣,活下去,忍過這暫時的寒冬,春天會來,花會重開,一切都還有新的希望。
隻有活着,才有希望。
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傳遞着彼此的溫度,分享着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嘻嘻,請個假╮(╯▽╰)╭後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