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知道你不會和我走的。”
小寶帶着鄭溜在小幾旁坐了下來,爲鄭溜倒了杯水。
這還是鄭溜第一次在小寶的房間裏坐下來喝水,平時他們都是一關上門就直奔主題的。
“我現在皈依光神了,但他說想帶我去北邊極夜之地,我不想一個人去,所以想到了你。”
“極夜之地?”小寶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地方。
鄭溜點了點頭,“極夜之地, 光神大人說這個地方一年中有很長時間是沒有任何光線的,日光和月光都無法到達極夜之地,光神大人說那才是他的傳道之地,他要去尋找極夜之地。
“可能,我就一輩子都不回來了。
“臨走前,想見你最後一面。”
鄭溜低頭喝光了小寶給他倒的水。
“極夜之地,聽上去好像很遠。”小寶笑着說道, “但既然有這個地方,我就知道你在哪裏了, 有機會,我會給你送禮物的,你到了地方,給我寄信不就好了。”
“誰要你的禮物······”鄭溜一個人低聲呢喃着。
“爲什麽要送我禮物?”他問道。
小寶歪着頭,想了想,“我很感謝你的勇敢啊,鄭大哥,你還記不記得前幾天你救了一個落水的女人?”
鄭溜聳眉,勇敢?說誰?說他?
清了清嗓子,“當然記得,那天刮妖風,雨下的可大了······”
聽着屋子裏面鄭溜滔滔不絕地給小寶講述着他雨天救人的英勇事迹時, 王小苔擡了擡眉毛,看着站在她身邊的人,“你對信徒還蠻好的啊。
“不僅幫他改掉自己慣性偷竊的習慣,還關心他的感情生活, 幫他來小寶這裏打開心結,說出自己的心意。
“光神大人原來是這麽體貼的神明。”
王小苔笑着說道。
站在她身邊的正是選仙大會中王小苔的強勁對手光神。
光神和他的能力不同, 他穿着一身黑到極緻仿佛可以吞沒所有光線的黑衣,烏黑的長發高高束在玉冠中,清淡的月光照在一張舒朗清俊的臉上,鼻梁高挺,兩眼深邃,瞳孔裏倒映着星星點點的月光。
可她記得光神大人明明是個秃頭來着,王小苔實在是很好奇他頭頂上的這個到底是遮掩的術法還是假發。
如果是假發的話這發套的質量未免也太好了吧?
光神像是感覺到了她好奇打量的目光,睨了她一眼,抱着胳膊微微側身,“我可沒有改掉他偷盜的習慣,他還是心心念念想做盜聖,我隻是幫他去偷更值得的東西罷了。
“再說我哪有扶搖娘娘體貼信衆,竟然完全放棄了這次定州之行,大半座城的信仰之力拱手相讓給一個凡人。
“真是匪夷所思。
“即便她是你的信徒,但當她成了神的時候,還會信奉于你麽?”
王小苔笑了笑,并不回答他的問題。
“不過還是要謝謝扶搖娘娘你給我透露的消息, 不然我還真不知道在極北之地居然晝夜無光, 那裏的人們一定很期盼光神賜福。”
光神雙手合十,仰頭看着天上挂着的那一輪明月,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謝我,就别忘了和我的約定,五天之後,大成村見。”王小苔轉頭看着正在安慰鄭溜的小寶,面無表情地提醒光神。
“這是自然。”
光神點了點頭。
“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王小苔突然正色說道,“極北之地的人們一定無比忠誠地信奉你,但如果你不能給他們帶來光明,這種信仰也很快就會消失吧。”
王小苔的言外之意就是極北之地每年都有極夜,這雖然可以給光神提供無盡的信仰之力,但同時也會把光神束縛在極北之地不得出,他要留在極北之地照看自己的信徒,爲他們在極夜之地帶來光明。
但隻要光神能夠耐住極北之地的苦寒,那終有一天在極北之地極爲精純的信仰之力作用下,光神一定可以飛升成神,成爲真真正正的光神。
“亦餘心之所向兮,雖九死尤未悔也。”
光神低頭,虔誠發誓。
王小苔看都不看他彎下的的頭顱和自然垂下的假發,隻是笑笑不說話。
小寶把鄭溜從房間裏送了出來,看着鄭溜灰溜溜低着頭跟着光神離開了這個小院子。
“我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了?”小寶問。
“誰知道呢?”
王小苔也看着他們二人離開的背影,像是在回答小寶,又像隻是在自言自語,“緣分這種東西,天道也說不準的。”
“娘娘,接下來,我要怎麽做?”
要怎麽才能把定州變成她們設想中的那座可以包容一切的娼婦之城?
小寶完全沒有任何頭緒。
王小苔卻展開笑顔,抻了抻懶腰,“這得問你自己啊,你才是他們信仰的小寶阿姐,做你想做的事情,阿四這幾個月會留在定州幫你的。
“需要什麽,想要做什麽,都可以找他。
“你也可以找我。”王小苔伸出微涼的手指在小寶的眉心點了點,“現在你知道該怎麽找到我。”
小寶點了點頭,她眉心的那點長長的觀音淚就是來自于王小苔的賜予,她們之間通過這道傷口有了比信徒和神明更加緊密的聯系,小寶能依稀感覺到她們之間似乎是有某種隐秘的通道。
王小苔的力量可以通過這條通道傳遞到她身上,她獲得的力量也可以傳輸到王小苔身上。
這種聯系别人看不見,摸不着更斬不斷。
隻要她們都還活着,這種隐秘的聯系就活着不斷。
像是母親和嬰兒之間的臍帶,像是太陽和月亮。
隻要小寶待在王小苔的身邊就能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湧上心頭灌滿全身的安心。
“姐姐,柔柔她想見你。”
青萍從走廊另一側走進了小寶身邊,輕聲說道,“大夫說大概就是今天晚上了。”
柔柔是個她們在街上撿來的孩子,才十六歲,就感染了楊梅瘡,被家人丢到了街上,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街裏街坊對着她的身體指指點點,任何路過的人都可以在她身上啐一口,辱罵她的放蕩和污穢。
沒人管她幾歲,大家依然覺得楊梅瘡是一種該被唾棄的髒病,隻有青樓妓子才會得的髒病。
她們的确改變了一些事情,可又好像什麽都沒改變。
小寶歎了口氣,匆匆趕到了柔柔的房間裏。
整個房間都是一股腐敗的氣息,但柔柔此時的狀況已經比之前的小豆好太多了,起碼她還能微微喘氣,睜着眼睛看見小寶。
“姐姐,姐姐,”柔柔看見小寶就激動地想從床上坐起來,“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換了旁人大概不知道柔柔這颠三倒四的‘我沒有’是什麽意思,但小寶再明白不過,她毫不嫌棄地抓住了柔柔拼命伸向自己的手,“我知道,柔柔,我知道,你不是放蕩的人,你沒有,你是無辜的,柔柔,姐姐都知道的,你不要說話了,我們好好休息,好不好?”
柔柔的血肉已經衰敗至極,小寶輕輕一動就可以把她的皮膚從手腕上撕下來,碎裂的皮膚黏着血肉在她的手心裏坨成一團,但小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像抱孩子一樣抱着柔柔,輕輕拍打她的背,像母親一樣安慰着這個即将離開人世的女孩兒。
她的眉目慈悲,明明沒有生育過孩子,卻比一個母親還像母親,帶着無限的柔情安慰着孩子。
月兒彎彎照九洲,幾人歡樂幾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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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