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我再沒給人占蔔算命過,你的預言也并不是我測算出來的,而是天送給我的。”
紅衣女子指了指頭頂上的這片天,“我隻是在一個夢中模模糊糊看見了你,所以我知道你會來老母宮,而在老母宮,隻是一切事情的開始。這一次,我不想按照天命把事情告訴你。”
“小苔,人生有些選擇隻能做一次,有些決定做了就永遠不能回頭。”
王小苔微微一笑,“我早就不能回頭了。”
“在老母宮的時候。大家都對我很好,師兄很好,老師很好,同學們也很好,白天我過着溫暖受人庇護的日子,可我心中的苦痛和仇恨沒有一分減少。”
“每天晚上當我回到房間,當我躺下來睡覺,我一閉上眼睛,泾河裏所有事情一遍遍重新發生在我眼前,冤魂徹夜慘叫,滿路血肉模糊。”
“我的腳底是血,我的手裏是血,我的眼裏是血,我全身都是血,你知道麽,我睡不着!”
“我一閉上眼,我一閉上眼就看見我阿爹阿娘滿臉是血,我一閉上眼就看見百蓮對着我笑然後掉進湖裏!”
“我甯願被吃的人是我,我甯願死的人是我!我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
“可我不敢死,我不是沒有嘗試過随他們而去,可是我做不到,我想活着,哪怕是苟延殘喘,哪怕是像狗一樣活着,我都想活着。”
記憶不像酒,塵封得越久就越香醇,它有時候是被關押在煉獄裏的豺狼虎豹,一旦釋放出來,便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六十萬生民六十萬血,他們死無全屍,在王小苔的耳邊日夜哀嚎,王小苔在心裏給他們修了六十萬座墳。
歎了口氣,紅衣女子手指朝着王小苔的額頭輕輕一點,“我也不知道是誰殺了你的朋友,我能窺測到的隻有這個畫面。”
眉間一點清涼之意,王小苔閉上眼睛,終于看見了層層的海棠花之下,殷紅的血泥,終于看見了一隻金色的腳嫌棄地抖了抖沾在鞋底的血泥,踩着滿地的殷紅遠去。
不遠處就是天後宮,神明最終還是放棄了她最虔誠的信徒。
她的百蓮就是被這隻金色的靴子踩成了肉泥,無人知曉,無人問津,在這之後,一天一天地在落花中腐爛,從甜美逐漸開始變得惡臭,散發着難聞的味道。
這世間無人在意她的離開。
她的血肉現在還在天後宮門前的海棠花樹下默默腐爛,無人收斂。
可這不該是百蓮的結局,這該是自己這種人的。
百蓮那麽好,她應該做天下第一舞姬,然後功成名就,在衆人簇擁,在敬仰愛戴的注視中死去,而不是像這樣無人問津。
“我也不知道這是誰的鞋子,你······”
“我知道。”
王小苔白着臉,輕聲說,豈止是知道,她甚至感恩戴德地抱過這隻靴子,這隻腳。
這樣特殊的花紋,見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
那是她見過的第二位神明,金南驚。
救苦救難,金南驚。
渾身金閃閃的仙人,剜龍台上負責行刑錢塘的将軍,把赤鱗匕作爲禮物送給她的金南驚。
王小苔沒有告訴紅衣女子那是誰的靴子,隻是安安靜靜坐着,紅衣女子能感受到到身邊這個女孩子的氣息出人意料地十分平靜。
她本以爲王小苔會不甘、怨恨,會嘲諷幾句命運弄人,會怒罵或者流淚。
可王小苔隻是甯靜地坐在門檻上,仰頭看着朝陽升起。
紅衣女子知道,這種甯靜并非像海面無風無波實際暗潮洶湧,而是像一口巨大無邊的湖,在人未知處靜水流深。
這是一種極爲甯靜的憤怒,讓人毛骨悚然的憤怒。
這個孩子,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很多。
“你知道你殺死的那條龍是誰麽?”紅衣女子問。
王小苔搖了搖頭,發現這個舉動蠢極了,女人帶着眼罩,怎麽看得見自己的反應,開口說道,“他說他來自東海,但他也隻說了這些。”
紅衣女子冷嗤一聲,“那條龍可不是什麽無名之輩,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泾河龍王。”
泾河龍王?
王小苔想起了之前流傳很廣的故事,泾河龍王和凡人術士袁守誠打賭,爲了輸赢篡改雨水數量和時辰,被天庭剜龍台問斬,魏征親自監督行刑。
爲此皇帝還做了很久的噩夢,覺得自己被冤魂纏身,廣募民間有能之士爲他解夢。
他不是死了麽?
怎麽會出現在骊山?
想到敖舜脖子上那一圈深深的刀痕,王小苔瞬間相信了敖舜就是泾河龍王。
“那是泾河龍王的分身,他被魏征推上剜龍台,可他生性狡猾,竟然敢逃脫天庭的刑罰,神魂附在分身上逃竄而出,不知怎麽就流落到了骊山上,倒被你撿了個漏。”
“時也命也。”
紅衣女子搖了搖頭,她不問王小苔爲什麽要殺了這條龍,天道把他送到王小苔面前也算是冤有頭債有主了。
當年泾河龍王若是管束教子有方,一切事情也不至于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王小苔卻覺得自己的嘴都髒了,她伸手使勁兒抹了抹自己的嘴唇。
也虧那敖舜想得出來居然來勾搭自己這個未成年,他可是個正兒八經的千年老黃瓜了,自己親他一口簡直就要減壽十年!
難道那些仙人和凡人戀愛的時候不會有負罪感麽?
凡人區區數十年華,仙人們都是幾百歲幾千歲往上走的,叫他們一聲老爺爺老奶奶都顯年輕了,他們這種老家夥怎麽好意思和命如蜉蝣的人類談情說愛的?
王小苔抖了抖,想不明白。
如果自己知道對象是個幾千歲的老頭子,她早就被惡心死了,那豈止是爺孫戀,那簡直就是化石戀!
哪還有什麽風花雪月的心思?
不過有一說一,仙人們的皮相都是一等一的。
不管是金南驚還是敖舜,也不管他們年紀多大了,都是萬裏挑一的好皮囊,至于皮囊之下是什麽樣的内在,王小苔表示沒有任何了解的興趣。
“我沒有埋過龍鱗。”王小苔轉頭說了一句。
“我知道。”
紅衣女子笑着說,“你要走了麽?”
王小苔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是啊,要逃命了,老母宮對我很好,我不能害了你們。”
“可能不會再見了,告辭,麻煩也和另一位姐姐說一下吧,我走了,以後山高水長,各自珍重,希望我們不會有再見的機會。”
“我想好了,我的一生隻有兩種命運,被他們殺死,或者,殺死他們。”
王小苔背上行囊,頭也不回,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在她身後,紅衣女子站了起來,高聲喊道,“記住,我叫許莫負,大秦許莫負,古今觀相第一,上窺天道,下測陰陽,知兇定吉,斷死言生。記住我的名字!”
“她叫許負,大漢鳴雌亭侯許負,負國負君負子民,是天下第一負心人。”
“青衣許負,紅衣莫負,請君,記住我們的名字!”
陽光正好,微風習習,王小苔就此下山。
(骊山副本結束,山下的龍更多~)
再次感謝各位的支持啦!真的很感謝能看到這裏的你!
下了強推以後數據又變得寡淡了哈哈哈
但沒關系,我會把這個故事寫完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