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苔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床頭放着的那尊神像。
那是一尊頗爲精緻的石像,巴掌大小,石像雕刻的是之前那個救了王小苔的神人金南驚的持劍拈花圖。
金南驚穿着繁複精緻的金色道袍,一手持劍,一手拈花,笑意吟吟,目光溫柔地看着天地衆生。
金南驚的衣服和身後有淡淡的一層金粉,這是石像上唯一的顔色。
石像的背後是一枚雕刻古拙的饕餮紋,饕餮紋下寫了四個字,人道常吉。
負責照顧王小苔的祭司名爲長生,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祭司,她說泾河附近發生的慘案都已經調查清楚了,她給王小苔講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被後世的人們變成了一出很有名的戲——柳毅傳。
一個叫做柳毅的書生幫一個被家暴的美女送了一封信,向她的親人求助。
在洞庭湖的一曲笙歌曼舞裏,女孩兒被接回了家,渣男受到了懲罰,大家團團圓圓在一起。
哭哭啼啼不幸遇到渣男的美女嫁給了大善人柳毅,完美的合家歡大結局。
沒什麽稀奇的故事。
除了這個女孩是洞庭龍王的小女兒,除了一條叫做‘錢塘’的赤色巨龍在酒宴中突然暴起掠空三千裏,殺人六十萬,傷稼八百畝,把家暴自己侄女的泾河小龍吞入腹中,瞬刹回還,重又高冠博帶,含笑待客。
他這一來一去不過須臾之間,回到宴席上的時候酒杯都還是溫熱的,端的是氣度不凡,名士風流。
君曰:“所殺幾何?”
曰:“六十萬。”
“傷稼乎?”
曰:“八百裏。”
“無情郎安在?”
曰:“食之矣。”
這個狗血的愛情故事從頭到尾和王小苔沒有任何關系。
除了在錢塘巨龍發瘋殺人,在泾河附近瘋狂放火的時候,王小苔所有的一切都被巨龍吞噬殆盡。
她和他們隻是倒黴地生在了泾河,就像蝼蟻不小心走在了大象的足下。
戲文裏輕飄飄的一句六十萬,八百裏,就是王小苔血肉模糊的所有。
錢塘,錢塘,錢塘。
王小苔把這個名字一筆一劃刻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該怎麽才能殺了這條龍?
王小苔問長生,長生幫她換好了藥,聽了她的願望,嗤笑一聲,“你想殺龍?”
可王小苔目光堅毅,顯然是已經下定了決心,難以阻攔。
長生歎了口氣,看她實在是可憐,“龍族,生而爲神,你區區一個凡人,憑何屠龍?好好活着便罷了吧。”
這段時間的照料,長生早已經摸清了王小苔的底細,她資質平庸,毫無仙根,生來凡人,氣運也很差,經過這一遭大難,能夠活到三十歲就是上天開眼了,怎麽還有屠龍的念頭呢?
“金南驚,金南驚,這位金南驚仙長,可以爲我們伸張正義麽?”
“六十萬!六十萬生民啊!我爹娘都死在了惡龍手裏,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王小苔把那尊金南驚神像捧在懷裏,神色癫狂地說着話,求神問佛,此刻誰能救她,誰就是她的神佛。
王小苔的眸子裝滿了絕望與掙紮,晦暗深沉,像是裏頭連接着熄滅的星河,又像是囚着一隻無力的困獸,正在無聲地哀嚎着。
長生想了想,“爲了複仇,付出什麽都可以麽?”
“隻要能夠殺死那條龍,幹什麽都可以。”
王小苔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她咬着牙發下毒誓,隻要能夠殺死那條龍,哪怕是萬劫不複,哪怕是千刀萬剮,哪怕是堕入無間地獄,她都可以接受。
當她看見那條赤色巨龍的時候,她就已經身在地獄了。
長生給王小苔帶來了一隻碗,薄胎,細瓷,青花碗身,碗底一口半冷的湯,湯裏泡着一塊冰冷發白的肉。
長生把碗遞給王小苔,王小苔不說話,隻一直垂首盯着這塊肉,這肉也在盯着她,像是張着嘴的深淵。
“先說好,這肉,你吃了,也不一定就能達成所願,這塊肉,隻是多了一條路罷了。”
“不吃了它,我是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肉體凡胎,毫無仙根,絕無可能。”
長生直截了當打破了王小苔一舉成仙親手複仇的夢,再次強調,“就是吃了這塊肉,你也隻是有了半分機會罷了,你的資質,仙緣實在是太差。”
王小苔身體瘦削單薄,狼狽不堪,眼神卻滾燙執拗。
“半分?這就夠了。”
沒用筷子,王小苔用手直接抓起碗裏的肉,塞進了嘴裏。
這塊肉看上去像肉,吃上卻軟綿綿地,似肉非肉,反而像菌菇類的食物,卻又不是尋常能夠見到的菌菇,咬下去會在嘴裏爆開一陣血腥味,第一口覺得腥臭無比,但越嚼越香,咽下去對時候迫不及待,滑溜溜順着喉嚨就下去了。
“這是什麽?真好吃!再來一塊。”
王小苔對這塊似肉非肉的東西産生了貪念,拼命咽口水,難以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她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長生倒覺得有些驚訝,看王小苔意猶未盡的樣子不像作假,面紗後白皙的臉上綻開微笑,“你覺得好吃?那你合該是我門中人,等你再見到我的時候,我們會成爲最好的朋友。”
長生說那塊肉一人隻有一塊,凡人一生也隻能吃一塊,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在她走後,王小苔貪婪的吸吮着自己的手指,把所有的肉汁都吸吮幹淨後又開始舔碗,一點一點,一寸一寸,舌面把整個碗舔得發亮,把所有肉汁都吮得幹幹淨淨。
吃了肉,長生再給王小苔指了一條路,泰山。
泰山一何高,迢迢造天庭
自從上古大神共工怒觸不周山,絕地天通後,留在人間的仙人們在離天最近的泰山之上重建天庭,仙人們平時分散在各地,由天庭負責調度仙人與人間的交流。
金南驚現在就是泰山天庭下一個小神,擁有自己的神廟和信衆,可以獲得信衆的信仰之力,隻不過比三清,天帝這些大神要少得多。
長生說王小苔可以自己去泰山上,敲響天鼓,叩開天門,把泾河八百裏的慘狀上告天庭,讓天庭來處理這裏的事情,不說能不能處罰錢塘,起碼可以讓天庭派幾個人來泾河做做後勤,幫人間恢複原狀。
“那泾河······不是也有龍王麽?他就由得錢塘惡龍在他的地盤上搗亂?”
聽她說來這些仙神都是有自己領地有自己信衆的,爲什麽泾河龍王兒子都被錢塘龍王殺了,還無動于衷?
“當然是因爲理虧,他的兒子虐打龍女近百年,他能不知道?”
“他也隻是把這六十萬生民,八百裏莊稼當做賠禮,讓錢塘龍王消氣罷了,畢竟錢塘龍王也是洞庭龍君的親弟弟,那龍女更是洞庭龍君的親女兒,若是他們不消氣,殺到泾河來,死的可就不隻是泾河小龍,六十萬生民了。”
長生嗤笑,“傻姑娘,你以爲天上的仙神就全是好的?”
“在錢塘肆虐的這幾天裏,泾河龍王可是連個影子都沒出現過,誰知道他去哪裏躲着了。”
王小苔沒有問,難道自己不去狀告,天庭就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了麽?
八百裏荒原,血氣沖天,他們真的不知道麽?
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若是知道了這裏發生的一切,能殺了這條龍麽?
金南驚,會爲六十萬生民去天庭伸張正義麽?
有些問題,不親自去問問,永遠不知道。
親自去問了,才能甘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