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瓷安靜靜地看着女鬼發瘋,隻是拍了張符咒後,原本激蕩狂卷的湖底就再度恢複了平靜。
林玉娥看向鹿瓷安手中閃着金光的朱砂黃符,臉上閃過一絲驚恐。
“你不同情我?”
林玉娥質問的嗓音,帶着幾分不可置信。
就像是鹿瓷安跟她同爲女人,聽到她的這種遭遇,理應感同身受,甚至與她同仇敵忾,一起痛罵那負心渣男!
鹿瓷安面對質問,眸底掠過淺淡的疑惑,“我爲什麽要同情你?”
“我被負喪子,還因那渣男丢了性命,在這湖底十幾年不得往生,難道不值得同情?你若是真大師,就應該帶走那個狼心狗肺的負心漢!”
林玉娥因激動,怒吼的面容都有些扭曲,本就腐爛的面容,看上去更是可怖。
鹿瓷安沒有說話,而是看着她潰爛不成人形的臉,發出了一聲輕歎。
見鹿瓷安看向她的臉,林玉娥立馬擡手遮擋,帶着幾分氣急敗壞的嘶吼,“别看我的臉,别看我的臉!”
“你曾經也是湯池鎮遠近聞名的美人,雖不至傾國傾城,卻也妍姿秀麗,桃花不斷,你的臉是自己毀的,命也是自己絕的,現在卻怨你前夫,還讓我同情?”
“我同情什麽,同情你的無知蠢笨嗎?”
鹿瓷安依舊是清清淡淡的語調,可那些話,卻像是一柄柄利刃寒刀,直插入林玉娥的心中肺腑。
她有片刻的失語,而後更加氣急敗壞道:“我毀容自殺,還不都是因爲他,你們玄門人不是最講究因果,要是沒有他這個惡因,我又何至于落得這般凄慘的下場!”
鹿瓷安看着不斷将惡因惡果歸結爲他人的林玉娥搖了搖頭。
“人生本就是一場修行,遇到什麽人,種下什麽因,我們或許無法抉擇,可選擇什麽樣的結果,卻完全可以依靠本心!”
“你說前夫在你孕期出軌,若你無法忍受背叛,就該在那時果斷與他離婚!”
“你說孩子是因爲前夫喪命,你身爲母親,爲何不能單獨帶他去求醫,而要把希望寄托在前夫身上,甚至拿他的生命安危做籌碼,逼迫丈夫回家。”
“以及,你的臉被毀,皆因你帶硫酸想要損毀第三者的臉,卻不料被對方反抗反傷自身。”
“投湖自殺,讓前夫跟第三者悔恨,這是你做的最蠢的事,用自己的生死去懲罰他人?最終懲罰的隻能是你自己,跟在乎你的家人!”
一句句錐心的真相,宛若撕開了林玉娥心中巨大的遮羞布。
一直以來,她都靠着怨氣活着,對前夫的恨對小三的恨,直到死都不得消散,時間日久,她把所有男人當成了敵人,但凡有過路的遊船,或者夏日遊泳的人,不論老少,她全部拖到湖底。
看着他們對自己求饒,在死亡邊緣掙紮最後咽氣,直至化爲助長她道行的養料。
那種感覺就像是報複了人渣前夫一樣,很暢快,可是随着時間日久,她心中的空虛感也越來越強,有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想報仇,卻一等十幾年,也沒有等到前夫涉足湯池湖,而她又終身被困湖中,無法離開,便隻能先拿那些無辜的人撒氣。
“你讓無辜的人成爲你洩憤的工具,就更是蠢笨到無可救藥,你不僅絕了自己的生路,也絕了自己的往生之路,最終,隻能下十八層地獄!”
鹿瓷安平靜說着,在林玉娥反應過來之前,擡手一揮。
一道符咒立刻在湖底凝聚出一面水鏡,并很快顯示出影像。
“你可以睜大眼睛看清楚,你死的這十幾年,你的前夫跟小三她們在做什麽?”
伴着林玉娥瞪大雙眼看向水鏡,前夫的面容也逐漸顯現在水鏡中。
他看上去比十幾年前老了不少,可臉上卻挂着幸福滿足的笑容。
那是一家人用早餐的場景。
他負責做早餐,他的妻子負責擺放碗筷,招呼孩子們吃飯。
他有了一兒一女,兒子已經上高中了,女兒卻還在上小學,都是很可愛很漂亮的孩子。
甚至,在飯桌上,他的兒子還拿出了聯考結果優異的成績單。
看到如此争氣的兒子,他滿含欣慰的摸了摸他的頭。
女兒這邊也送上了學校書畫比賽中拿獎的作品。
一家人其樂融融,父慈子孝,簡直就是人世間最幸福的畫面。
……
可是看到這一切的林玉娥,臉上的表情,卻漸漸有些皲裂。
“不,他怎麽可以過的這麽好,他憑什麽過的這麽好!”
林玉娥猙獰着飛撲上去,用力的拍打着水鏡。
“嘩”地一聲,水鏡在她面前應聲而裂,林玉娥因收力不及,重重跌在了地上。
她想到剛才的場景,笑的滿臉心傷凄慘。
“所以,你看見了嗎?你死了,他卻好好的活着,而且比你以爲的還要幸福快樂——”
“這不公平,這根本就不公平,是他做了錯事,爲什麽他不死,爲什麽是我,落得這樣的下場,我不服!”
林玉娥朝着鹿瓷安嘶吼,眼淚嘩嘩的落。
“你有什麽不服?你的命,是你自己了結的,沒有任何人逼你,你原本還有重頭再來的機會,過上像你前夫那樣的幸福生活,是你自己親手毀掉了!”
“我說過,拿自己的生命去懲罰他人,是這世上最愚蠢的選擇!”
“是最愚蠢的選擇……”
林玉娥喃喃默念,像是終于明白了什麽,突然開始放聲大笑起來。
“原來,蠢的一直是我,我以爲我死了,他的後半生,會活在驚懼與愧疚中,現在看來,我哪裏是懲罰了他,我是懲罰了我自己,還有……我的爸媽。”
說到“爸媽”,林玉娥再也抑制不住痛哭起來。
鹿瓷安就這樣靜靜看着她發洩,直到林玉娥哭好,才匍匐跪地,抓住鹿瓷安的衣角懇求,“大師,我知道你是大師,我自知罪孽深重,我也沒想過再投胎,你可以打散我的魂魄,或者帶我去十八層地獄……”
“但我能不能求你,讓我在徹底離開這個世界前,再去看一眼我的父母?”
幾乎是林玉娥懇請剛落,原本趴在鹿瓷安小屋絨毯上睡覺的黑貓,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湖底。
它毫無悲憫的貓眼看向痛哭流涕的林玉娥,而後轉向鹿瓷安:“喂,你不是要幫這個女鬼完成心願吧?幫善人積善德,要是幫助她這樣的惡鬼,小心受天道懲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