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刑部大牢,望着一旁一直跟随着卻欲言又止的曹應發,甯長榮問道:
“有什麽話就說。”
曹應發想來想去還是硬着頭皮問:“大人,這些人被重新啓用以後,會回都城嗎?”
這個問題不僅是他擔憂,他的手下都很擔心。
這些官員要是被重用了,他們對這些官員下了手的人,等那些官員翻身之後能放過他嗎?
甯長榮一看對方的神色,便明白他擔憂什麽了。
之前曹應發在牢中那麽大的威風,他就猜到其中的緣由。
無非都吃過曹應發的暗虧,所以才那麽老實罷了。
他笑了笑解釋道:“本官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這些人永遠都不可能回都城。”
“就算他們在交州做得再好,也頂多是爲自己争取一些活命的時間罷了。”
他們去交州做貪官污吏,本身就已經被朝廷的那些文官所排斥了,更何況他們本身就是戴罪之身,他們做的越好,朝廷的文官越會憎恨他們。
更不可能與這些貪官扯上任何一點會玷污自己名聲的關系。
或許等到什麽時候他們攤不上銀子了,便會被找個借口殺了平民憤。
至于他們的家人當然也隻能在當地生活,能不能活下去就隻能靠他們自己。
甯長榮不會派人幫他們,也不會給他們使絆子。
全當流放了。
“他們就算是死,也隻會死在交州。”
随着甯長榮的最後一句話音落下,曹應發心中提着的大石頭才重重落地。
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看着甯長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這才不好意思的告罪:“手底下人都看不得這些貪官污吏,不過甯大人放心,下官都盯着的,大家夥手裏都有數。”
“就是擔心他們被起複重用。”
曹應發身後跟着的那些獄卒也同樣低着頭,表情都放松了不少。
“行了,不用跟我說,你們心裏有數就好,你知道本官的性子,有些事該不該做,自己心裏要明白。”甯長榮随意敲打了一句。
衆人都知道曹應發跟着他做事,曹應發做的一些事情,很大程度上來說,就會被其他人誤解爲是自己的意志。
“請甯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謹言慎行,”瞥了瞥身後的一幹兄弟,他繼續說:“也會約束好下面的人絕不會給大人惹麻煩。”
幾人在外面說了一會兒話,令虎生從牢中出來了,手上拿着一堆紙張,全是他記錄來的東西。
随着他的馬車緩緩駛去,曹應發才擦了擦額角的汗珠。
“甯大人身上的威望越來越重了,每次見面,我這後背都忍不住出汗。”
那些獄卒立刻狗腿的把把手舉起來做扇子狀,給曹應發扇風。
“行了行了。”曹應發嫌棄的推開。
獄卒也不介意,嬉皮笑臉的說道:“大人,還好您問了甯大人,否則兄弟幾個該睡不着覺了。”
“是呀,大人,要是那些人又被重用的話,就算他們不在都城爲官,想收拾咱們那也是早晚的事。”
“行了行了,以後做事不要這麽莽撞,在他們的處罰下來之前不要幹不相關的事。”曹應發說道。
之前他們還比較謹慎,等那些犯官的處置,結果出來之後才會做一些小手段。
近段時間來着實是越來越猖狂,想到甯長榮對他的警告,曹應發忍不住又闆着臉訓斥了獄卒們幾句。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抱上的大粗腿,他可不想因爲什麽原因錯失。
……
甯長榮把事情都整理清楚後,連夜便把所有的事情寫清楚,彙報送入宮中。
他的計劃很快就得到了常淵的同意。
第二天甯長榮便親自再次出發,與曹應發一同來到刑部大牢,把這些犯官全都帶出來。
這些犯官跟着獄卒從大牢的深處緩緩走出,等走到刑部大牢門口,感受着太陽灑在身上的溫暖,有些人忍不住失态,哭天搶地的嚎啕大哭,那是新生的感覺,那是死裏逃生的幸福。
盡管他們不知道這生命能延續到什麽時候。
更讓他們興奮的是甯長榮,把這些人的家眷全都帶來了,就在刑部大牢的兩邊候着。
之前的東西全都被抄家充公,隻給他們留下了一點夠生活的銀子。
一家家的提着包袱皮,穿着普通的衣服後在兩旁,由士兵看守。
“好了,别叫了,趕快換衣服,即刻出發。”甯長榮說道。
随後便有人把衣服一個個的丢在他們腳底下,讓他們當場就換。
原本就隻穿着白色的中衣,換衣服時倒也方便,直接套上去就行。
除了有些光天化日之下換衣服的羞恥之外,這些人接受的很良好,在看到自家的家人時,心情更是愉悅。
“多謝甯大人。”
“感謝甯大人活命之恩。”
“多謝陛下。”
衆人七嘴八舌的說着感謝之情,甯長榮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見他們把衣服換好,除了頭發有些散亂之外,又恢複了狗官的模樣。
他擡了擡手,讓那邊的士兵放行,于是各家的家人從兩旁走上來,抱着自己的當家人,又是一通嚎啕大哭。
甯長榮鐵面無情的打斷,“有什麽話路上有的是時間說,所有人立刻趕路,若是在約定的時間内未到期上任,斬立決。”
“這一路上有人送你們去,若是有人敢逃跑,全家牽連。”
甯長榮又說了一些警告的話,這才讓他們坐上馬車。
要不是爲了趕路,他還舍不得給這些人配馬車。
時間緊迫,這些人也沒時間站在原地說那些有的沒的,聽清楚甯長榮說的話之後,立刻駕着馬車,在一行士兵的監督下,朝着遠處駛去。
“長榮,要我說你對他們也太好了,就不應該給他們配馬車,讓他們光着腿走去,要是沒走到,就算他們自己沒那個活命的機會。”
甯虎生對這些貪官污吏異常痛恨。
“他們身上還有一些價值,等他們沒有價值的時候再送走。”甯長榮像一個非常合格的資本家,就連垃圾他也要榨幹最後一絲用途。
兩人回去的路上,路過熱鬧異常的街市,甯虎生一邊駕着馬車,一邊對馬車内的甯長榮說道:
“大牛今年是要回來了是吧?那要不咱們就一起回泰西縣看一看大家夥?”
他也好些年沒回家看他爹了,甯長榮繁忙,他跟着甯長榮自然也閑不下來。
甯長榮倒是說過幾回讓他帶着家人回去,可甯虎生哪裏願意?
于是大家夥就一個人也沒回去過。
甯長榮的聲音自馬車中輕輕的傳出:“暫時是這樣計劃,若是年底順利的話,咱們一起回去一趟,去祠堂祭拜祭拜。”
也去看看他那兩個蠢兄弟過得如何了。
每回來的書信都說他們過得很好,生意順利,家中的孩子都送去上私塾。
甯長榮還是想去親眼看一看。
甯虎生高興道:“那可太好了。”他爹年紀大了,也不知道身子骨如何了。
好多次他都提出讓甯村長來都城這邊定居,可甯村長每次都回絕了。
沒辦法在父親面前盡孝,他也隻能多送些吃的喝的用的回去。
把甯長榮送回去,甯虎生讓他自己回去休息,今天沒什麽事情。
甯虎生沒有直接回家,反而是轉到一個巷子中。
左看右看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輕輕的敲響了一扇木質門。
“來了,是誰呀?”
“我。”甯虎生輕聲的說道。
下一秒門就打開,若是王秀娟她們幾個老太太在的話,一定能認出這女人,赫然就是當初她們在戲班子見到的暈倒的那個李姑娘。
“甯大哥,”對方顯然還很意外,随後讓開位置,“甯大哥,快請進。”
甯虎生搖了搖頭,把手中在路上順便買來的糕點遞過去,“我就不進去了,壞了你的名聲,這是我買的糕點,聽說有益氣補血的作用,你拿去吃吧。”
對方歉意的說道:“多謝甯大哥,隻是這東西我不能收。你已經幫我不少了。”
甯虎生也沒管,悶聲直接把手上的糕點塞給這李姑娘後面跟着的一個小丫頭手上。
“拿着吧,我還有事兒先走了。”
等人走遠後,這李姑娘身邊的小丫頭說:“這甯大哥人還挺好的,每回來都不進門,怕引起鄰居的閑話,也從來不多停留,每次都趕着人不多的時候過來。”
李姑娘的神色微怔,歎息的說道:“是呀。”
兩人把門關上走進房内,那小丫頭把糕點放在桌上,看着糕點的印記,她驚訝道:“這糕點是賴氏糕點鋪的!”
李姑娘也微微一驚,“這東西不便宜!不行,我不能收他這麽貴重的東西。”
說着就想要提着糕點轉身出門。
小丫頭急忙攔住了她:“你幹嘛?你現在追出去恐怕也見不到人了。”
李姑娘的腳步微頓:“這可如何是好?甯大哥本來就對我有救命之恩,現在又受了他這麽大的恩情,我該如何償還?”
那小丫頭想起李姑娘之前被甯虎生救的事情還心有餘悸,“你說你不就是那個負心漢找上門來胡說八道嘛,咱們姐們幾個都知道你是什麽人,班主也不會聽他的話。”
“好好的你幹嘛想不開,非要去投河?要不是恰好遇到甯大哥,咱們姐妹就要天人永别了!”
李姑娘想到那日自己做的傻事,也覺得有些愚蠢。
這幾日她也想清楚了,隻想好好的在戲班子裏唱戲。
“是我糊塗了,這幾日多謝妹妹照顧。”
小丫頭不樂意的說道:“謝來謝去的幹什麽?都說是姐妹了。隻要你往後好好的,就比什麽都好。”
她看着桌子上的糕點問:“這東西怎麽處理?”
送是送不回去,這糕點也放不久,想來想去,李姑娘說道:“你吃一塊,剩下的拿去給戲班子的兄弟姐妹們分一分。”
她手裏攢了五兩銀子,再攢一段時間就把這糕點的錢還給對方。
至于救命的恩情,也隻能等對方什麽時候需要,再看看能不能有機會報答。
但一想到對方的穿着,頓時又忍不住苦笑,那樣的人非富即貴,她又能幫上對方什麽呢?
小丫頭高興的點頭,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塊糕點,小小的咬了一口,還用另外一隻手接了糕點下面的碎屑。
糕點入口時的滋味,美得她忍不住眯了眼睛。
“賴氏糕點鋪的糕點可真好吃呀!”
“李姐姐,你也吃一塊,你不能不吃,這是甯大哥特意送來給你的,不是說了有益氣補血的效果嗎?”
李姑娘搖了搖頭,溫和的笑道:“我的身體好的差不多了,明兒個就可以回戲班唱戲,不吃了,我不愛吃這種東西。”
小丫頭不管對方,直接用手拿住一塊糕點塞到李姑娘的嘴裏。
李姑娘下意識的咀嚼了一下,小丫頭笑眯眯的問道:“怎麽樣李姐姐,好吃吧?”
“既是人家甯大哥送給你的,你這主人家怎麽能不吃呢?”
糕點移入嘴裏總不好再放回去,李姑娘無奈的把這塊糕點吃完。
沒有人不愛吃這甜滋滋的糕點。
吃完之後小丫頭還有一些嘴饞,但想了想,還是把這些糕點全部打包好放回原位。
“你說這甯大哥怎麽對你這麽好?又是救人又是請大夫,又是三天兩頭來探望你?”
小丫頭語氣一對疑惑的猜測:“莫不是看上李姐姐了?”
李姑娘頓時反駁道:“你可不要亂說,甯大哥長得氣宇軒昂,年紀約摸也有三十幾歲了,肯定早已成家,怎麽會看得上我這種人?”
小丫頭不滿,“李姐姐這種人是什麽人?李姐姐長得不說花容月貌,小家碧玉肯定是有的,出身也不是咱們能決定的,再說了咱們清清白白的賺錢養活自己,有什麽好低人一等的?”
“李姐姐莫要輕看自己。”
小丫頭的話倒也勾起李姑娘的一些想法。
她嘴上是那麽說,覺得對方看不起自己,可也想不出對方對自己好的原因。
不過是萍水相逢,救她一命,給她請了大夫,也算是做一件善事。
可爲什麽後面會隔幾天就來看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