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莊晚晴猛地睜開眼睛,被噩夢驚醒,額頭上沁出一層密集的細汗。
腦袋有幾秒鍾的空檔。
藿柔正在門口和杜錦文說話,聽見病房的聲音,快步走進房間。
“大嫂!溲”
莊晚晴茫然的看向疾走而來的藿柔夫妻。
“大嫂,你醒了,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頭還疼嗎?或者身上有沒有哪個部位覺得疼的?”藿柔皺着眉頭,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莊晚晴這才感覺到額頭上似乎隐隐有些刺痛,擡手想要摸疼痛的地方,一些記憶卻如同電影快進一般在腦海中迅速閃過恧。
到處充斥着尖叫與哭喊聲的滑雪場,
她逆着人群不斷朝雪山上沖,然後一次次被撞倒,她明明已經看到了那個躺在雪地裏的粉色小身影,一大片的白雪卻有如萬馬奔騰般的從山上滾了下來,然後……
莊晚晴渙散的瞳孔瞬間一縮,猛地從病床上坐起,轉頭看向兩側,神色驚慌。
“妍妍呢?妍妍去哪裏了?”
莊晚晴喃喃出口,猛地轉過頭,抓住藿柔的手臂,眼中上過一絲驚恐,“小柔,妍妍呢!?你看見妍妍沒有!?她去哪裏了!?”
藿柔聽到妍妍兩個字的時候,身體本能的一僵,盯着莊晚晴那雙焦急而布滿恐懼的眼睛,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杜錦文站在一旁,也不由皺了眉頭。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胸口“砰”的炸開。
莊晚晴身體一晃,幾乎坐不穩,臉色慘白,猛地甩開藿柔的手,在藿柔和杜錦文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前跳下了床。
針頭紮破手背皮肉,她卻置若罔聞,赤着腳就沖出了病房。
藿柔和杜錦文臉色俱是一變。
“大嫂!”
兩人同時追了出去。
沿路的每一間病房,都被她推了開,隻是沒有一間有她的妍妍。
“大嫂?”
“晚晴!”
伊伊住的病房離莊晚晴的病房并不遠,所以當看到神色慌張的出現在病房内的莊晚晴時,伊伊和盛青蓉都是一怔。
隻是莊晚晴就像不認識她們一樣,隻匆匆的推門進去,看一眼後就又匆匆的回了出去。
“媽,大嫂怎麽了?”不知怎麽的,伊伊心裏忽然升起一絲不安,
盛青蓉也顯然看出了不對勁,“伊伊,你剛做完手術,先别亂動,我出去看看她!”
“好,媽,你快去吧。”
盛青蓉剛出病房,就和追出來的藿柔夫妻撞了個正着。
“二伯母!”
盛青蓉連忙抓住藿柔的手,焦急問道:“小柔,我剛才看晚晴神色好像有些不對勁,到底怎麽了!?還是說她已經——”盛青蓉到嘴的話猛地一收,回頭朝病房看了眼,
杜錦文知道盛青蓉肯定也擔心大嫂的狀況,要問藿柔,可他們現在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在這裏耽擱了,“二伯母,小柔,我先過去看着大嫂。”
藿柔點頭,“好,你快去吧!”
杜錦文快步離開,盛青蓉這才拉着藿柔往旁邊走一些,确定病房内不會聽見才說道,“小柔,晚晴已經知道妍妍的事了嗎?”
藿柔皺緊眉頭,搖頭,“應該還不知道,不過剛才她一醒來就急着要找妍妍,我和錦文都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扯了針頭,沖了出去,我們攔都攔不住!”
盛青蓉又怎麽會不了解一個做媽的感受呢。
隻是現在她們瞞得了一時,又怎麽可能瞞一世呢!?
一想到待會樓下的場面,盛青蓉就已經忍不住别過了頭,掉下了眼淚。
……
“護士,護士小姐!今天!今天中午,這裏是不是送來了一個小女孩?就這麽高,四歲,穿着一件粉紅色的滑雪服,對,滑雪服!滑雪場出了意外,我們才會被送進來的!她現在在哪裏?”一名正巧上樓執勤的年輕女護士被莊晚晴一把拉住,
忍住立刻抽出手的沖動,女護士打量了一下莊晚晴,雖然對方滿身狼狽,甚至連鞋都沒穿就跑了出來,但畢竟能住在這區的病人,身份就絕對不小,遲疑了幾秒鍾,還是說道:“今天嶼山發生了大爆炸,雪崩加上山石滾落,傷亡人數很多,我們醫院也接到了不少病人,但我并不能确定你說的那個小女孩是不是也在我們醫院。”
莊晚晴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失措,搖頭又點頭,“不,肯定,她肯定也在這裏!”
藿柔她們都在,妍妍就肯定也在這裏!
女護士見莊晚晴的精神狀态似乎有些不對勁,“這位女士,你頭上也還受了傷,不然我先送你回病房休息吧。”
莊晚晴對她的話卻置若罔聞,“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查一下,查一下她在哪個病房?她叫藿慕妍,今年四歲,藿是藿香的藿,慕是傾慕的慕,妍,妍是女開妍!麻煩你,幫我查一下!”莊晚晴眼圈微紅,緊緊抓着護士的手,連聲央求,
女護士大概也猜出了那個孩子應該是這個女人的女兒,想了想,“那好吧,你跟我去服務台,我幫你查一下。”
杜錦文追出病房區就再沒看到莊晚晴的身影了,問沿路的護士,也都說沒見過這樣一個人。
杜錦文站在走廊,皺眉思忖了片刻,快步走向電梯。
……
莊晚晴跌跌撞撞的沖到急救區的時候,藿靖權正扶着章玲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如同看到了汪洋大海中的唯一一根浮木。
“靖權,靖權!”莊晚晴紅着眼睛,一下沖過去抓住了藿靖權的手臂,有些語無倫次,“靖權,你看到妍妍沒有?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看見她,怎麽辦,她還那麽小,她又怕生,我不在她身邊,她現在肯定很害怕,很害怕的!靖權!”
莊晚晴一邊說,大顆大顆的眼淚卻已經從她眼眶跌落了下來。
章玲沒看到莊晚晴還好,一看到氣的眼睛都紅了,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到莊晚晴臉上。
“你這個災星!害人精!從你嫁給靖權開始!我們家就沒有好過!你已經害了靖權一次!這次你終于高興了!終于連妍妍都被你給害死了!今天死的怎麽不是你!!”
章玲怒火攻心,她雖然并不太喜歡妍妍,可那畢竟是她的親孫女,是她兒子的第一個女兒!現在孩子出了意外,她怎麽能不痛心!
“媽!”藿靖權皺眉,扶住章玲,聲音微沉,
忘記了臉上的疼痛,莊晚晴的腦袋“轟”的一聲炸了開,天旋地轉,莊晚晴僵硬的轉過臉,看向章玲,然後看向藿靖權,搖頭,眼淚卻已經簌簌落了下來,“不,不會的,你們胡說,妍妍沒有死,妍妍沒有死,你們胡說!!!”
莊晚晴忽然雙手抓着頭,尖叫出聲。
章玲也被她這副樣子吓了一跳,莊晚晴猛地一把推開跟前的人,一個踉跄,摔到地上,可她卻并不感覺到痛,很快就爬了起來。
杜錦文趕到的時候,正巧看見莊晚晴沖進急救室。
……
藿家,
傍晚六點,藿君年從書房練完書法出來,走下樓,卻發現大廳裏竟連一個人都沒有,管家嚴明正站在大門外,好像在打電話,神情似乎不怎好。
“阿明!”藿君年皺着眉頭朝門外叫了一聲,
嚴明一驚,回頭,對着電話迅速講了句什麽,然後就挂斷了電話,快步走進大廳,臉上揚起笑,“老爺,字練完了?”
藿君年微微颔首,問道:“這大冷的天,你講什麽電話還要到外面去啊?也不怕凍了你那一身的老骨頭,回頭有的你喊疼的時候!”
嚴明賠笑,卻并沒有回答藿君年的話。
“老爺,飯菜廚房已經都準備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去讓他們開飯吧。”
藿君年在客廳沙發上坐下,輕哼了一聲,拿起桌上的一份報紙,“開什麽飯呐?家裏那幾個祖宗一個都沒見到影,再等等吧。”
“對了阿明,你給廷遇打過電話沒有,從早上就出的門,怎麽到現在還沒回來?”
嚴明心口一跳,正準備找個由頭圓過去,一束車燈就從屋外打了進來。
藿君年對着嚴明呵的笑了一聲,“這些小兔崽子,還非都踩着飯點才肯回來!小的也就算了,老二老三老四這幾個也都半百的人了,還一點規矩都沒有,更别說那些小的了!”
嚴明心裏有些話不能說,面上隻能笑着點頭。
回來的是藿老三夫妻和藿老四。
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客廳的老父親,藿老三夫妻和藿老四都是一愣,不過他們本來回來就是不想引起老爺子的懷疑,三人相互對視一眼後走進客廳,接連叫了一聲爸。
“你們兄弟倆今天倒是要好,怎麽一起回來了?”
藿老三看了藿老四一眼,微微笑,“前段時間我不是跟您說過有看中城東一塊地皮麽,今天正好讓老四陪我一起去看看。”
藿君年笑,“你找老四看地皮?他能懂麽?你要買字畫,讓他陪着去看看還差不多!”
幾人笑。
“唉?老四,你媳婦呢?沒跟你們一起去嗎?”藿君年看向藿老四,
藿老四身體微不可見的僵了僵,說道:“本來是也一起的,不過中午的時候二嫂說要讓郦雲陪着一起去買衣服,她就去了,二哥給當司機,剛才他們還給我打電話,說今晚就不回來吃了。”
“難怪這麽晚都還不回來,這老二夫妻也是的,不回來吃飯也不給家裏打個電話!”藿君年說了一句,臉上倒也沒有多少生氣,
“那小柔夫妻兩個呢?”
“爸,我這不也剛要跟您說呢,小柔今天和錦文去了錦文家裏,今晚也不回來了。”徐鳳答道,
“這大的小的,都一個樣。算了算了,不回來就不回來了。阿明,你給廷遇他們打個電話,問問他們回不回來,要是不回來,我們就先開飯了,不等他們了。”
“二少爺其實之前就打過電話來了,說今天也在外面吃,剛才您問我,我還沒來得及跟您說。”嚴明先前就想好了說辭,
藿君年皺眉,“那靖權呢?打過電話回來沒有?”
“打過了,也……不回來了。”
藿君年嘴角一抿,看了一圈的幾個人,搖頭歎了口氣,放下手上的報紙,“得得得,既然都不回來了,就開飯吧。”
藿君年起身朝餐廳走去的時候,沒看見身後幾人臉上取而代之的凝重之色。
……
藿柔接到丈夫杜錦文打來的電話後就和盛青蓉一道匆匆下了樓。
兩人還在走廊,就聽到了急救室裏傳來的撕心裂肺般的哭喊聲。
“妍妍沒有死!她還沒有死!她隻是睡着了而已了!你們誰也不許搶走她!不許!!”
盛青蓉腳下步子猛地一頓,捂住嘴,眼淚跟着就落了下來。
藿柔又何嘗不是,她雖然沒有孩子,平素也都是一副女強人的樣子,可妍妍那個孩子,她卻是從心裏喜歡,或者說,更多的還是憐愛和心疼!
還有大嫂……
這些年大伯父夫妻怎麽對待大嫂的,她不是不清楚。
“二伯母,你還好吧?”藿柔扶着盛青蓉,眼眶微紅,
盛青蓉快速擦掉眼淚,握了握藿柔的手臂,點頭,“我沒事,我們快進去看看吧,晚晴那孩子……”盛青蓉聲音一哽,沒再說下去。
兩人疾步走進急救室的時候,就看到莊晚晴縮着身子緊緊貼在後門牆角,懷裏抱着一個粉紅色的身影,她蒼白的臉貼在慕妍的小臉上,通紅的雙眸滿是戒備,一瞬不瞬的盯着藿靖權等人,深怕他們一個不注意就沖上來奪走她的孩子。
“瘋了!真是瘋了!”章玲站在一旁,一臉的氣急敗壞,
藿靖權眉頭擰緊,聲音低沉,“晚晴,把妍妍給我。”
莊晚晴搖頭,抱着慕妍的手更緊了,淚流滿面,“你們要把妍妍帶走,我不會把她給你們的,你們誰也别想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她已經死了!”低冷的嗓音猛地蓋過莊晚晴的,擲地有聲,藿靖權目光深沉的盯着莊晚晴,逼着她面對現實。
就連剛進來的盛青蓉和藿柔聽見這話,這心都是狠狠一刺,又何況是莊晚晴?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莊晚晴一動不動的抱着孩子,一雙通紅的眼睛就那麽死死的瞪着藿靖權,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她歇斯底裏的尖叫。
“你胡說!她沒有死!沒有!沒有——!”
藿靖權面色一繃,一個箭步上去抓住孩子的肩膀,就要将人強行搶過來。
莊晚晴就像是一頭被逼入絕路的母豹,隻想拼命守護住自己的孩子,尖叫聲哭喊聲,宛若瘋了一樣就是不肯松手!
“靖權!别逼她了靖權!”
“大哥!你真要把大嫂逼瘋才滿意嗎!?”
盛青蓉和藿柔站在旁邊急的眼睛都紅了,藿柔一咬牙,上去就要制止住藿靖權瘋狂的舉動,隻是她還沒用得上力,藿靖權就已經發狠的将孩子從莊晚晴懷裏扯了過去。
莊晚晴瞳孔一縮,腦中緊繃着的那根弦也終于在孩子被藿靖權搶走的那刹斷了,整個人一下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