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老實點頭：“我與他定下契約，他幫我上位，我則在大權在握之時爲他打開巫蠱在大魏的門路，若是做不到想要毀約，便要命償。”
“所以你才.”小沈氏隻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她小心驚恐的看着宋沅，這一瞬間，她多希望宋沅可以不顧大魏百姓生死，好好遵循契約。
宋沅卻冷冷一笑：“母親，我這輩子就因爲一個谶語活成這樣，我哪裏容得下巫蠱？原本我打算扶持大哥上位，有大哥在，我便一輩子都達不到契約規定的條件，那契約也就無法成立，可他竟然殺了大哥，新仇舊恨，我是容不得他的。”
“你要同歸于盡？”小沈氏語氣顫抖，她緊緊抓着宋沅的衣裳，試圖讓她考慮清楚。
宋沅長呼一口氣：“是我一念之差讓南疆巫師鑽了空子，那我必定要親自做個了結。”
小沈氏再度語塞，她看着宋沅，想勸卻又無從開口，她了解自己的孩子，她勇敢有主見，既然願意把事情告訴自己，那必然已經在心裏拿定了主意。
“母親。”宋沅跪在地上，仰頭看着小沈氏：“孩兒不孝，怕是不能替你養老送終了。”
小沈氏趕緊蓋住她的嘴，連連搖頭：“不說這些，事情尚未有個結果，何必如此喪氣？你都不信借壽妖術，莫不成還相信那個契約？”
“孩兒擔心後事無法安排，所以想早做準備。”宋沅握住她的手：“母親覺得，孩兒之後，誰可繼承大統？”
這話算是把小沈氏問住了，她雖聰慧多思，但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如今宋沅來問，她沉默良久才說：“你的子侄一輩中，除去威哥策哥年紀大些，其他的都還是小孩子，成年之後是好是壞天資如何都難說，若時間緊迫，想要穩住局面，那必定不能選小孩上位。
二爺還在，不管是威哥還是策哥他都會全力扶持，威哥是明恭太子獨子，他若繼任也算是名正言順，況且他一直以來都以儲君的方式培養，隻是幼時被林氏所誤，過于優柔寡斷了些，在抉擇之上不如策哥拎得清。”
宋沅點頭：“母親所言，與我想的一樣，其實我私心裏更加偏向于威哥，大哥待我的情分是一個原因，威哥比策哥更加合适是另一個原因，這孩子足夠良善隐忍，我安排他跟随穆凜去做民政，便是想讓他從書卷中脫離，實實在在的去感受百姓需要什麽，如此一來，他才能心有成算。”
“你自己決定就好。”小沈氏難免悲從中來。
“還有一事，還請母親謹記，國師擅蠱惑人心，有讀心之術，若離他過近，萬不能在心中衡量腹诽。”
“好。”小沈氏答應了，但心裏卻更加不是滋味，這些東西若是宋沅不說，她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離開她的這幾年，宋沅必定是吃了不少苦頭的。
交代好小沈氏，宋沅安心了不少，隻是不等她出宮，便有宮人急匆匆來報，說洪明帝昏厥，情況不容樂觀。
宋沅不敢耽擱，立刻趕了過去，并着人速去請幾位公侯入宮，到了洪明帝的跟前，他果然已經人事不省，太醫們圍着施針，試圖讓他清醒過來。
宋沅隻是瞧了瞧，便先退了出來，問道：“可去通傳給皇後娘娘了？”
這種時候，沈皇後若是不過來看看，着實說不過去。
“回殿下的話，已經去了，隻是皇後娘娘病着，身體不适，卧床難起，實在來不了，貴妃娘娘那邊隻說知道了，劉妃娘娘.”
“行了。”不等内侍說完，宋沅心裏就有數了。
看來，沒有一個人願意過來送一程洪明帝，不過這也實在怪不得别人狠心，幾十年來他貪圖美色，圖一時新鮮誤了多少女子青春年華暫且不說，幾個爲他生兒育女的妻妾算是與他情分最重的人了，但他不把自己女兒當人看，爲了拉攏權勢，全然不顧女兒的幸福死活，如今還鬧出借壽兒孫這樣的風波，算是徹底将自己的女人們得罪了。
誰還樂意搭理他？
至于那些年輕嫔妃，十幾二十出頭的年歲，怎麽可能對一個年近六十的老東西動真心？不管當面再怎麽迎合邀寵，背地裏都是要嫌棄的，反正注定是要孤苦一生，也懶得再到跟前來做戲。
很快，幾位公侯便到了，宋沅在殿外不曾進去，他們也就等在外頭，隻是片刻，天地變色，大雨将至，土腥味裹攪在風裏，一陣陣湧入鼻腔，宋沅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
她負手而立，瞧着頭頂逐漸聚攏的濃重烏雲面色淡漠，幾位公侯安靜的站在她身後，一個個面色都格外平靜。
宮人腳步匆匆的出來：“殿下，皇上醒了。”
聞言，靜立的穆國公不由的瞧了宋沅一眼，見她無動于衷，頓時心中了然，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宮人也不敢重複第二遍，隻弓着腰在一旁候着。
殿内，大風将帷帳吹得騰飛淩亂，洪明帝看着猛烈晃動的帳子，緊緊抓着被褥拼命拍打，他一陣陣嘶吼，雙目瞪圓，嗓子裏的聲音嘶啞急促，但身邊的太醫宮人卻像是眼瞎耳聾了一樣，不僅無人搭理他，還全部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隻有他一個人在寬大的床榻上掙紮，他實在受不了這種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死寂，僵硬的身子拼命挪動，總算到了床榻邊緣，使盡所有力氣從床榻上滾下來，身上的被褥讓他得以緩沖。
隻是半邊身子僵硬，讓他爬行的極爲艱難，他以極爲狼狽的姿勢往外蠕動，不過兩步遠的距離，就已經讓他費盡力氣。
洪明帝沒有力氣繼續往外爬了，他趴在地上，扭頭看着自己寝殿内懸挂的長劍，想起自己年輕時的風姿，一時間百感交集，眼淚口水糊了滿張臉。
他後悔了，他想宋淳了，自己忠厚仁義的長子若還在，他絕對不會這樣狼狽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