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打聽好了消息進來,瞧見大開的窗戶,趕緊過去想要關上:“娘娘穿的這樣單薄,怎麽能開窗呢,若是凍着了可怎麽好。”
“開着吧。”小沈氏心不在焉。
春陽遲疑了一下,再次看向窗外,這才反應過來那是東宮的方向,即便隔着重重殿宇什麽都看不見,可是開着窗戶終究能少一層阻隔。
她隻好去拿了厚實的衣裳過來披在小沈氏身上,低聲說道:“皇後娘娘和二爺九爺都去了,宮裏的太醫也全部被叫了過去,看樣子,太子爺怕是娘娘真的不去看看嗎?”
“我以什麽身份去呢?”小沈氏的目光依舊癡癡看着書上的字:“他未必想讓我瞧見憔悴不堪的模樣,瞧不見,那他便還是高大英武的樣子。”
春陽心中不忍:“娘娘可有什麽話要送過去?”
小沈氏想了想,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有些話無需多言,說多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逢場作戲還是真心流露。”
她看向窗外,目光憂慮:“這些日子我問過自己多次,若是早些與他把話說開,我是否會違背道德回應他一二,我承了他那麽多年的真心示好,被他偏袒保護了那麽多年,若是把話說開,是否日子要更快活有趣一些。
可細想想,我怎麽能有這樣的念頭,沒有阿沅的時候,我得爲了父母顔面家門風氣着想,有了阿沅我得爲她着想,我是沈家的女兒,是阿沅的母親,不管是身在閨閣時還是入府爲妾時,我都沒有選擇的餘地,他這份真心我注定無法回應的。”
春陽聽着心酸,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規矩禮數,是她們這輩子都不能逾越的紅線,家族名聲都壓在她們身上,區區弱女子,誰敢直面世俗審判?
“你去打聽消息,還聽到什麽了沒?”小沈氏難免關心現在的情況,不僅僅是宋淳的情況,更是其他人的反應。
宋淳若是真的不行了,那大戲争鬥便要浮出水面了。
“皇上至今都不曾去東宮,早間宣了國師進宮,這會兒還待在太華殿呢。”春陽隐有不忿,便是在宮裏做奴婢,她也深知洪明帝此舉有多麽讓人寒心。
小沈氏早已對洪明帝不抱希望了,她隻說道:“皇上這是在自絕生路,如此涼薄,便是昔日情義再深也會消磨。”
“娘娘,太子妃身邊的人送來消息,說太子妃現在很不老實,前幾日在皇後娘娘面前大力舉薦咱們殿下,崔白崔大人還特意傳信來問,是否要跟着上折力薦咱們殿下呢。”春陽對林氏實在厭惡,這個女人總是給自家娘娘和殿下找事。
小沈氏臉色一冷:“她想捧殺阿沅,必不可能隻出手一次,盯緊她。”
“是。”春陽這邊剛應聲,鍾聲就響了,整整四下,全部撞進所有人心裏,宮人們先是慌了一陣,所有人不敢大意,全部跪了下來,春陽也趕緊跪了下來。
小沈氏瞧着東宮的方向,微微張着唇,翕動數次終是一抿,憋了許久的眼淚也一下子滑落了下來。
洪明四年,太子宋淳病逝,谥号明恭。
他病了那麽久,所有人都知道他時日不長,心裏早已經做好了準備,爲此面對他的離去,就連沈皇後也沒有太過傷心,哭了兩日,情緒便平穩了。
到是洪明帝格外悲痛,在百官跟前嚎啕大哭,要求大辦喪儀,俨然一個痛失愛子的慈父,隻是無人欣賞他的表演,除了宋威宋策在身邊扶一扶勸一勸,其他人都不搭話。
他在靈前悲傷過度幾近昏厥,被宮人暫時送回了太華殿,歇了半日,依舊沒有緩過來,彎腰駝背的坐在龍椅上傷懷。
林氏着宮人禀報後進來,一身缟素,哭的眼圈紅腫神色憔悴,未到跟前就跪在了地上,強忍悲痛的勸道:“太子生前常常感歎未能盡兒女之孝,讓父皇操心良多,便是卧病在床,也時時自責病痛纏身讓父皇擔憂,如今去了,還請父皇節哀,莫要太過傷懷,否則太子九泉之下難安。”
她哭着把這話一說,洪明帝一時情難自禁又是一頓恸哭,總算有人配合他的表演了,他也放開了:“上天無德,奪我愛子性命,痛煞我心,既要人命,何不取了我的去,何傷我兒。”
“父皇這樣說,兒臣們要如此自處?”林氏知道他想演,爲此更加配合了,哭着說道:“威兒年紀尚小,還需父皇庇佑,請父皇萬萬保重龍體,莫要孩子走了先帝長子子嗣的老路。”
說着,林氏便重重磕在地上。
這話一下子擊中了洪明帝的内心,記憶也如潮水般湧來,自己的長兄,先帝最器重的嫡長子,那樣英武賢明的一個人,随着先帝東征西戰,幾乎得了滿朝文武的擁戴,若無意外,這個皇位本該是他的。
隻可惜他過于自信,常年征戰,忘了自己之下還有一群野心勃勃的兄弟,所有證據都表明他的戰死是一場意外,連先帝都這樣認爲的,可隻有洪明帝清楚,那場出現意外的戰事,就是衆兄弟最默契的一次合作絞殺。
先帝登基在即,一個力壓所有兄弟的大哥就是最大的阻礙,連他的孩子也成了兄弟們的絆腳石,皇室之中,沒有了父親庇佑,任憑母親再怎麽心思玲珑,也不過是個婦道人家,一場天花就能理所應當的斷掉這一脈所有的希望。
即便強勢如先帝,卻隻能在盛怒之後接受這個不幸的結果。
如今,這種事轉到自己頭上了,洪明帝隻覺得天道輪回,一時間,他遍體生寒,不是爲了枉死的宋淳,也不是爲了需要自己庇護的宋威,他隻是單純的害怕報應降臨到自己身上。
爲了登基,他們兄弟之間手足相殘,他手裏沾滿了兄弟的血,甚至沾了自己父親的血,他害怕這些事都會報應回來。
“朕”洪明帝語氣顫抖,許久才擠出一句話:“會庇護威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