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句倚重的話,宋潤聽在耳朵裏,卻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他沒有被倚重的欣喜,反倒覺得自己像極了宋淳的替代品。
他們不像眼前這個老人的兒子,像是他養來保證自己晚年的棋子。
一顆棋子廢了,那就用下一顆。
他用父愛隐藏這份利用,将本屬于他的事以放權的名義丢給他們,看似重用,實則利用。
他用忠孝仁義教養他們長大,固化他們的道德感,爲的便是保證他們不會生出謀逆篡位的心。
但凡洪明帝此時關心宋淳半句,他都不會允許自己這樣質疑一向敬重的父皇,可事實根本不給他狡辯的機會。
洪明帝繼續說道:“你身上的狼毒.沒事吧?”
又是一句看似關心的問候,宋潤下意識的覺得他在防備自己,他害怕自己狼毒發作,害怕自己失去理智傷到他。
宋潤突然覺得很可悲,自他出事到現在,他沒有收到洪明帝半句關心,原以爲是父皇國事繁忙顧不上,可事實是大小國事都由大哥操持,自己敬重的父皇在行宮自在享樂。
他不是沒有時間關心自己,隻是不在乎,如今終于肯垂問半句,也不過是因爲需要他了而已。
“兒臣暫時無事。”宋潤的态度冷淡了很多。
洪明帝并不在乎他态度的轉變,繼續說道:“國師說他有法子替你壓制,不至于你突然病發傷人,你記得去國師府一趟。”
“父皇還是那麽相信國師嗎?”宋潤實在忍不住問道:“國師那麽厲害,有通天問神的本事,爲何不請他爲大哥看病?既然能通天問神,那爲何不能與神商議借幾年陽壽給大哥?”
洪明帝被問得語塞,他抿着唇,臉上竟是一閃而過的心虛,手指無措的撚了又撚。
借壽二字戳到了他的命門,他想起自己修煉的功法,說的便是借壽,說是借兒孫的壽元可以長命百歲,他想着自己兒孫衆多,每人頭上勻幾年就足夠了,何況自家子孫曆來長壽,幾年壽元實在不值一提,所以并未上心。
宋淳病倒後,他也害怕過一陣,擔心自己修煉錯了功法,可他不敢說,更不敢問大巫織焰,畢竟書籍是他自己找的,大巫織焰還特意提醒過他要慎用。
“你先去吧。”他惶恐的将宋潤攆走,生怕他多待半刻就把自己拆穿。
宋潤本打算和他好好聊聊,瞧他這樣的反應,多餘的話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隻好先行離開去了景陽宮。
林氏早已經在景陽宮陪着沈皇後了,瞧見宋潤進來,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宋潤雖然抵觸她,但礙于她終究是自己的大嫂,爲此也隻能打了招呼。
“我的兒。”沈皇後一下子就撲了上來,拽着宋潤嚎啕大哭:“不知我造了什麽孽,怎麽就報應到了你大哥和你身上。”
宋潤扶住她一言不發,沈皇後哭的實在傷心,幾乎站不住,她的身子剛往下一軟,宋潤便立刻跪下來撐住,林氏也默不作聲的看着,一旁伺候的王媽媽更是不停的抹眼淚。
沈皇後哭的幾乎要昏厥過去方才停住,宋潤把她扶去坐好,随即跪在地上說道:“母後這樣,大哥如何安心?”
提起宋淳,沈皇後又是一陣悲痛,緊緊拉着宋潤的手說道:“你們兄弟自幼習武,寒暑不歇,身子骨一向強健,我實在想不通爲何會有這樣的怪病找上來,若是可以,我甘願病成這樣的人是我。”
“母後此言,兒臣實在不該如何自處了。”宋潤等着她的情緒平靜下來,繼續說道:“如今大哥病重,我也因爲數月前受傷一事,沒有了繼承大位的資格,局勢對我們母子實在不利,我們兩兄弟所求便是母後與孩子們平安。”
提及大位,沈皇後悲傷的神情瞬間狠厲猙獰:“什麽狼毒,我不信這個東西,你是嫡子,你大哥接不住就該是你的,兒啊,你不該放棄的。”
“母後。”宋潤耐心解釋:“我受了傷,也的确被狼撕咬,不管我是否會病發瘋魔,我體内有狼毒潛伏都是一種可能性,僅憑這一點點可能性,朝臣們就不會允許我登上大位,我再怎麽争也沒有勝算。”
沈皇後還是不能接受,可她明白朝中那群大臣的話語權有多大,更明白宋潤所說的朝臣不僅僅是那群大臣,還包括那些皇族。
一個身體不康健的皇帝,是壓不住那些野心勃勃的皇族的。
越是想明白這些,沈皇後的情緒越是崩潰,一時間忍不住再次嚎啕痛哭起來。
“母後還有孫兒,爲了孩子們也要保重身子才是。”林氏裝模作樣的安慰道,她深知沈皇後還沒有越過兒子扶持孫子的想法,所以幹脆由她來提醒。
悲傷的沈皇後遲鈍的反應了過來,本已經松開的手再次拉緊宋潤:“你們兩兄弟沒了資格,可你們還有孩子,威哥,策兒都是即将成年的孩子了,父死子繼理所應當,他們.”
“母後。”宋潤打斷她的話:“他們一無軍功二無政績誰能臣服?僅憑出身就想從父皇手裏接過皇位,父皇可能答應?皇族可能答應?朝臣們可能答應?這個時候把他們倆推出去,是在逼着旁人對他們倆下毒手啊,母後舍得讓兩個孩子去冒險嗎?”
沈皇後噎了一下,仍不死心:“你大哥和你籌謀多年,難道不足以扶一個孩子上位?”
“母後。”宋潤無奈至極:“他們倆若是習武,便是不出色,也有機會與軍中将士有所往來,那尚且還有讓人家爲他們賣命一搏的可能,可他們二人并未習武,就連騎射都平庸,将士們如何肯爲這樣的主子賣命?大哥曾經再三要求威哥練習騎射,可你們心疼孩子吃苦,那個時候不就斷了他接任我們在軍中人脈的可能嗎?”
這話是宋潤存心說給林氏聽得,林氏面色蒼白,要說不懊悔是不可能的,可她哪裏肯承認自己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