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明帝回答不上來,他嘴唇翕動想要辯駁,但所有的說辭還未從喉間湧出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冊封國師本就是他與大巫織焰的一次利益交換,這怎麽能拿出來說呢?
目光逡巡一圈,瞧着完全沒有替自己解圍想法的大臣,洪明帝心裏即恐懼又失望,他們這樣的反應,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瘋子,自己的震怒對他們來說毫無威懾。
這對帝王來說就是恥辱。
洪明帝踉跄了兩步,跌坐在了龍椅上,他猛然想起先帝在時,年過古稀的老人不過臉色一變就能讓百官心驚膽戰,那份威懾,他竟然達不到半分。
一時間,洪明帝心裏大爲挫敗,就連憤怒都顯得力不從心。
瞧他精神萎靡下去,禦史大夫并未閉嘴,隻是勉強壓了壓質問的語氣,繼續說道:“皇上,神棍招搖撞騙不過騙财,但巫蠱卻能撼動國家根基,二者不可相提并論,還望皇上三思。”
國師已經冊封數月,這個時候再說這些其實已經來不及了,但有些話不得不說。
洪明帝默不作聲,他後悔了,不該在百官面前發難的,他本想當衆斥責好讓這群逆子丢盡顔面,可如今看來,丢盡顔面的反而是他自己。
他的君父威壓根本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皇上。”又有大臣站出來了,隻是還沒開口,就被洪明帝擡手止住。
不要說了,他一個字都不想聽了,他現在滿心後悔,恨不得時間回溯到上朝之前,那他一定會選擇罷朝,會選擇把幾個兒子叫去太華殿怒斥。
如今這些大臣多爲先帝舊臣,本就不全心全意的臣服于自己,如今自己這般失态,隻會讓他們越發輕視。
洪明帝越想越後悔,心裏難受的厲害,他撐着龍椅起身,因頹喪而脊背佝偻,動作頓了頓之後,拖着步伐走下高台,還未出大殿,身軀便轟然倒地,身邊跟随的内侍吓得一聲驚叫,衆人都慌忙圍了上去。
“皇上!”
“父皇!”
洪明帝寝宮裏,得知消息的沈皇後帶着李貴妃和劉妃小沈氏心急如焚的陪在身邊,太醫仔細診脈後,聚在一起小聲商讨了一番才讓院正前去禀告。
“皇後娘娘。”院正斟酌着用詞:“皇上内火虛妄,濁氣堵塞于肺腑,一時氣血攻心方才暈倒。”
沈皇後眉頭緊蹙:“皇上的身子一向不好,這次動了大怒,可是大傷身子?”
“是,皇上雖有調理,但内裏虛空,氣虛而血旺,兩相沖撞,稍有疲憊動怒就會反傷心脈,故此,當以靜養爲主,和氣養神。”
内裏虛空這個詞沈皇後已經聽到太多次了,洪明帝留戀美色,還未登基就已經被美色掏空了身子,否則不至于年過四十就再也不能生兒育女,可他并非節制,登基之後又招納了不少美人伴駕,越發的荒淫無度了。
沈皇後沉默着出來,到了外殿見宋淳幾兄弟都老實跪着,這才沉聲斥責:“一個個都是當父親的人了,還不懂輕重退讓嗎?你們父皇是上了年紀的人,身子又一向不好,父子之間怎麽能較真呢?”
“兒臣知錯。”他們齊聲認錯。
這哪裏是認錯的态度,沈皇後有點明白洪明帝爲什麽會被氣暈了,而且事情的經過她都知道,也實在沒辦法替洪明帝辯解,皺眉瞪了他們一會兒,轉身看着小沈氏。
“皇上今日顔面掃地,總得有所挽回才是,偏事情又是這個緣由,若是一味的順從聖意,他們也不好抉擇,這件事該如何是好啊。”
小沈氏清楚她的意思,微微一垂眼,瞥了眼跪着的諸位殿下,輕聲道:“事情随分對錯,但皇上惱怒的卻是諸位殿下未聽君父安排昨日不受召見,今日發難,也是一時氣急,賠禮謝罪就好了,至于冊封國師信奉巫蠱的事,那是前朝政事,先論父子情再談其他吧。”
“沈娘娘,父皇是想用父子情脅迫我們爲那個妖人撐腰。”老七嚷嚷起來,他下意識的覺得小沈氏一個後宮婦人不知道前朝的事。
他一開口,立馬挨了好幾記白眼,不等旁人斥責,劉妃便低聲怒斥:“閉嘴,怎能用脅迫二字污蔑你父皇?”
回頭若是讓洪明帝知道這句話,隻怕又得大動肝火。
老七被罵的縮了回去,小沈氏輕聲提醒:“殿下糊塗,皇上怎麽會爲了一個妖人大動幹戈呢?”
讓他們進宮,就是想看看他們是否會無條件的順從自己罷了,國師在宮裏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用最敏感的事來試探,是洪明帝過于盲目自信的表現,被打臉也不稀奇,說難聽些,就是自取其辱。
“兒臣明白了。”宋潤說道:“多謝沈娘娘提醒。”
宋渚微微發懵:“你明白什麽了?”
他才這麽一問,李貴妃就在他背上打了一下:“不明白就閉着嘴,不說話也不會當你是啞巴。”
他們都不在說話,小沈氏幾人也就進去了,在裏頭靜靜的陪了一會兒,洪明帝這才悠悠轉醒,卻是神色頹然,滿臉的灰心喪氣,睜眼瞧了瞧沈皇後,直接扭過頭一聲不吭。
“臣妾有錯,教子無方,惹得皇上大怒。”沈皇後跪在床榻邊,一臉的歉疚惶恐。
李貴妃也急忙說道:“妾身們已經責罵過幾個孩子了,他們也知道錯了,跪在外頭等着皇上發落呢。”
“朕終究不如先帝啊。”洪明帝幽幽歎息,語氣裏滿是失落悲傷,都快把他自己說哭了。
沈皇後忙道:“是孩子們不懂事。”
她的話一點安慰作用都沒有,洪明帝依舊難過不已。
“皇上怎麽能妄自菲薄呢?俗話說虎父無犬子,殿下們對君父的敬重之心日月可鑒,多來年唯皇上的安排是從,不敢有半點越矩違逆,如今都以爲皇上是被人蠱惑,爲此才這般執拗,并非是不敬重皇上。”劉妃也想安慰,隻是一番話說完,洪明帝臉上的神色卻是一沉。
顯然,他并不想聽這些話。
沈皇後無法,往小沈氏看了一眼,小沈氏這才說道:“先帝的赫赫君威起于殺伐,皇上又不曾對親生兒子下殺手,在諸位殿下心裏,皇上是慈父,即是慈父,又何必惶恐畏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