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點點頭：“接到了，我很疑惑，父皇怎麽會答應讓我主管西北民政與司法，他對我一向不喜。”
“他對你不喜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喜歡你但又不得不用你，這樣才是最堵心的，你何必關心他的态度？”宋淳喝了口茶，略略舒緩了一番精神：“去了西北好好幹，争取多做些政績出來，我知道父皇開出的條件很難實現，但你隻要努力去做了，那我們就有底氣讓他兌現諾言。”
宋沅乖乖點頭：“我會的，如今廷尉府也去了西北，大哥可有什麽交代？”
她總得問問宋淳的态度，霍英一意孤行，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抽皇室這一耳光，洪明帝又發了那樣大的怒火，宋淳不可能不做安排。
“你希望我如何安排？”宋淳認真看着她：“實話實說，與我不用藏着掖着。”
宋沅猶豫了一下，看了眼宋威，見宋淳沒有讓他出去的意思，這才說道：“霍英是個可用之人，朝中需要這些有風骨的臣子。”
“你怕我除掉他？”
“是，鏟除前太子黨的時候，宋書妻穆氏會在霍英面前自盡分明就是特意安排算計好的，我們都知道霍英無辜，但目的就是不讓霍英插手，他一插手，大家都會知道前太子黨幹幹淨淨沒有謀逆之心。
是我們提防排擠霍英在前，又是我們包庇縱容在後，霍英是廷尉，他本就是個剛正不阿的人，眼裏一向都容不下沙子，以前，我們看重霍英剛正不阿，希望借他的人望與手段鏟除異己，如今又怎麽能要求他奴顔婢膝聽從擺布呢？”
宋淳稍稍沉默：“他不明白以誰爲主。”
“他明白，他一向都是以天下百姓爲主的，便是先帝在時，霍英也是這樣的人，不管先帝是否允許，不管對方是何等身份，他都會将對方想要遮掩的東西翻查出來，可是公布與否他是聽安排的。
許多案子，拖延的時間長了，證據就沒了，再想搜集證據還受害者一個公道便難上加難，廷尉以秉公司法爲己任，霍英做的沒錯，錯的是父皇，西北那些事讓他查就是了，查到了不讓他公之于衆不就行了？
霍英又不是蠢人，他怎麽會不知道那些事情挑明了會影響皇室聲譽？這些事錯就錯在已經被人發現了，廷尉府不是霍英一個人說了算的，他不查，别人也會查，他不彈劾，别人也會彈劾，到頭來裏子面子都沒有。”
她已經非常克制自己的情緒了，但語氣依舊有幾分激動。
宋威聽得心慌，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宋淳的反應，雖然父王是個脾氣穩定的人，但曆來威嚴，旁人哪敢這樣與他說話？
但宋淳并未生氣，反倒軟下語氣哄孩子一樣耐心解釋：“我沒有怪罪霍英的意思，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心裏也清楚，便是再怎麽算計，我也不至于去對一個剛正不阿的大臣下殺手。”
“大哥讓霍英去西北查案，難道就沒有借機除掉他的心思？”宋沅不太信，西北荒原遍布，處處都是宋淳的眼線，想在西北除掉霍英實在太過簡單。
“有過，僅僅是有過，那日在朝堂上，廷尉府的人突然彈劾，打了我一個猝不及防，讓皇室顔面盡失，我自然恨不得殺了他，讓他去西北，雖然存了報複他的心思，卻也是真的讓他去查。”
他這麽說，宋沅的情緒也平穩了下來：“西北那些事若是真的翻出來，你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如你所說，霍英不查，别人也會去查，父皇冊封國師一事鬧得人心盡失，那些皇族哪個不盯着我們的錯處？與其讓他們去查，成爲攻擊我們的武器，不如讓霍英去查，不管結果如何，認錯便是，總好過遮遮掩掩自欺欺人。”
這才是自己熟悉的大哥。
宋沅心裏生出一絲絲後悔，飛快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己剛剛說話有點沖了，“冊封國師一事，大哥不知道默許的後果嗎？朝臣們都知道你的目的，這樣對你沒有好處。”
“爲何你們都覺得我可以左右父皇的心意？”宋淳都氣笑了：“父皇看重我，将國家大事托付給我，這些都沒錯，可我與他之間壓着一個孝字，他很清楚我想要坐穩太子之位，就得保證他的名譽不受損。
他是父我是子，要想阻止他冊封國師繼續鏟除巫蠱，那勢必要把他與南疆巫師有來往的事挑破，事情由我挑破，除了一個抵制巫蠱的名聲，我還能落下什麽？若有人借我的話起事，我便是不忠不孝之人。
此事我也思慮過很久，他是想學先帝，想利用無辜蔔算将來的運勢，可他沒有先帝清醒，被妖人一頓愚弄後就陷了進去，剛剛得知他想要冊封國師我就想到了所有的結果，如今他如願了，罵名不是依舊由我背着嗎？”
宋沅還從未從這樣的角度去想過，聽完不由的沉思良久，給親兒子下套這事洪明帝還真做得出來，國師是他冊封的，結果人人都以爲是宋淳默許的，都把原因往宋淳想要架空他讓他人心離散上去想，反倒沒多少人去深究他的過錯了。
隻是這樣一來，不管宋淳兢兢業業做再多的事，他身上始終都會被冠以狼子野心的罵名，他不再完美無瑕，也有了能被人指摘的缺點，這個缺點完全可以在任何時候給他緻命一擊。
宋沅生出擔憂：“這就是個隐患，父皇分明就是已經在忌憚你了，萬一哪一日父皇決心棄你，這些都是能往你身上羅織的罪名啊。”
“所以我并非無動于衷啊。”宋淳露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
他當然知道洪明帝有多忌憚自己，他多疑猜忌，哪裏真的能容得下自己在朝中人心所向？他需要自己處理政事，卻又不希望自己的聲望越過他。
這種心情是很矛盾的，偏他無能，離不開自己又不敢去信任其他人，所以他選擇抹黑自己，埋下一個隐患能夠随時有理由除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