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大步趕到，宋沅立刻就問：“廷尉府有派人來嗎？”
“沒有，霍大人醉的人事不省，隻怕這會兒還沒醒酒呢。”衛晏說着還笑了起來：“屬下昨天晚上拿的可是烈酒。”
宋沅也跟着笑起來，笑意還沒收住，侍衛就小跑進來：“殿下，宮裏傳出消息，說是廷尉府主筆官吏在早朝上彈劾八爺逼良爲娼，還拿出來受害者血書，力證每年流放至西北的女眷都被強迫爲娼。”
宋沅和衛晏頓時臉色大變，宋沅立刻問道：“霍英沒有阻攔？”
“霍大人昨晚醉酒，今日告假，早朝由主筆官吏暫代，這才出了此事。”侍衛解釋了一番：“皇上龍顔大怒，要将主筆官吏問斬，三公攜幾位大人阻攔，要求徹查此事，宮裏派人去廷尉府了，要請霍大人立刻進宮呢。”
宋沅心裏咯噔了一下，這事其實挺隐晦的，就連霍英心裏明白都不敢直接說出來，畢竟宋淳在西北那麽多年，他不可能不知道，百官再清正，誰敢去觸太子的黴頭？
可偏偏就有人觸了，明晃晃的在朝堂上當着百官的面提出來，這分明就是逼着洪明帝和宋淳表态了，也不怪洪明帝動怒要殺人。
宋沅還在思量，宮裏就來人了，宣她即刻入宮。
顯然，她也被牽連了。
宋沅不敢耽擱，立刻換上朝服進宮，抵達宮門前時，霍英也到了，兩人相視一眼，默契的沒有交流，一前一後急忙進去。
百官都還在大殿之上，當朝彈劾的主筆官吏還跪在大殿中央，身邊跪的就是宋泠，他鐵青着臉滿臉不忿，對自己被彈劾的事極爲不悅，周遭七七八八跪了不少大臣，一個個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分明就是逼迫之勢。
洪明帝在龍椅上坐立難安，臉色陰沉，龍案上的筆架也被掃落在地，宋淳則是一言不發的站在旁邊，他面色凝重卻不驚慌，見宋沅與霍英來了，目光便落在了霍英身上。
霍英是廷尉，廷尉府能查到的東西他不可能不知道，偏他今日醉酒告假，偏就是他身邊的主筆官吏當朝彈劾，這怎麽看都是他有意安排的。
宋沅行了禮，便自覺的歸隊坐下，前頭的宋潤意味深長的回頭看了她一眼，宋涪也特意往她看了一眼，這讓宋沅無端緊張，不斷思索着今日是不是又要讓自己背鍋。
“霍英。”洪明帝開口了，語氣低沉十分不悅：“前些日子廷尉府徹查西北諸事，你在折子上可曾提起過西北設暗娼一事？”
霍英拱手：“回皇上，不曾提起。”
“那你們徹查時，可有證據？”
霍英沒有立刻回答，他看了眼腰杆挺拔的主筆官吏，擲地有聲：“有。”
一個字，就讓大殿上的氣氛冷凝數倍。
“你想清楚，有還是沒有？”洪明帝幾近威脅。
他這反應把宋沅都驚着了，你再怎麽想要護短也得收斂幾分吧，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威脅廷尉？腦子被門夾了不成？
其他人的反應比較平平，但臉上明顯露出了失望神色，這不難猜，在他們來之前洪明帝肯定已經說了其他蠢話。
宋沅不得不再一次慶幸前太子黨已經被料理幹淨了，否則就憑洪明帝現在的表現，隻怕就能有一群大臣倒戈前太子黨。
“回皇上，确有證據。”霍英并不是膽小之徒，他身爲廷尉，可以爲了國家大義讓步，但絕對不會爲了讨好皇帝歪曲事實，撩袍跪下，與主筆官吏一樣腰杆挺直：“數月之前，廷尉府就已經收到消息，并且派人去了西北。”
他這話如同驚雷，就連宋潤的面色都變了，他們自诩掌控着西北的風吹草動，卻未想廷尉府已經派人去過西北了，而他們完全不知情。
宋淳這才沉聲問：“廷尉府查到了什麽？”
“據查，近十年裏，流放西北的女眷皆被充入軍中，但同樣流放西北的男丁則被判服役三年後還與自由身，按大魏律，兩者的判決相反，再者，軍中不許女子擅入，女子入軍中作甚？廷尉府在酒泉，西海等地的荒原廢村裏找到了不少女子屍骨。
有些屍骨年歲過長，又被野獸啃食，已經尋不到太多證據，但可斷定爲他殺，周遭散落的東西可以判斷，那裏是尋樂場所，在牆角磚石中有不少刻痕，勉強辨認出字迹，字字泣血含冤，廷尉府已經悉數拓印了回來。”
他語氣平靜的說着，宋沅卻隻覺得窒息揪心，她是在荒原上走過一遭的人，她太清西北荒原上有多少荒廢的村莊了，她無法想象廷尉府的人是如何躲避過荒原上的各種危險，輾轉在無數荒廢村莊中搜集這些證據的。
其他人默不作聲，他們不知其中艱辛，但明白霍英說這些話的動機。
他在忤逆洪明帝，在得罪皇帝及所有皇子，在自毀前程。
“很好。”洪明帝怒極反笑，他看着霍英，滿眼殺意：“既然查明，爲何不報？”
瞞着他去滿是皇子的西北查案，這不是存心針對皇子們是什麽？查明了不趕緊上折請示反倒選擇當朝彈劾，這不是存心調整皇權是什麽？
“事态嚴重，不敢不先查明。”霍英回答的很是敷衍，但意思明确，他知道若是提前請示，洪明帝一定會把這事壓下去，甚至會銷毀證據将他們一一除掉。
他不願意！
料理前太子黨的時候，洪明帝的手段他便不屑，對這位皇帝，他不是真心臣服，他不想效忠一個虛僞的君王，更不想斷了廷尉府不卑不亢的脊梁。
大殿上的氣氛更低，早已氣的渾身發抖的禦史大夫起身出來：“皇上，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臣奏請徹查西北，請皇上允準。”
他一開口，司徒與司空也起身了，他們三位德高望重，緊跟着站起來的大臣更多。
“放肆！”洪明帝勃然大怒，他極度不喜被人脅迫。
好在宋淳清醒，立刻站出來阻攔：“父皇，西北發生這樣事，若不查清楚，有何顔面教化百姓？兒臣請旨，徹查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