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經有些晚了,明日一早,有勞安先生跟着去看看。”宋沅看向張郃:“張大人看可方便?”
張郃忙不疊的點頭:“方便方便。”
他立馬讓人收拾出一間幹淨屋子請宋沅等人住下,晚飯也是一鍋野菜黍子粥,看起來就是綠綠的一團糊,因着宋沅來了,他們還特意加了兩道菜,一道烤兔子,一盤子煮的爛糊的土豆,這是他們能拿出來的爲數不多的好東西了,但依舊寒酸簡陋。
衛晏見狀,趕緊把包裏帶着的幹餅拿出來給大家分了分,這些餅是出發前他特意買了小麥磨成粉,按照安舟時的交代讓廚房做的,雖然噎人,卻是極好的東西。
他們埋頭吃着,吃完早早的就睡下了。
次日天色尚未明亮所有人就起身了,出了城跟着張郃到了鎮子外頭最近的農田,太陽都還沒露頭,安舟時被人扶着去田地裏細看,張郃也帶着司農的官吏跟上去,宋沅站在田埂上左右環顧。
說是農田,其實就是一塊略微平整些的地方,土壤也不肥沃,松松散散,像泥土,更像沙子,田裏頭的東西長得并不好,稀疏低矮,還不如樂平的野草,地頭挖了一口井,扔塊石頭下去,回應的聲響可以清晰判斷出裏頭的水不多,但即便如此,這口井卻挖在水脈上,城裏若是缺水了,都會到這裏來擔水生活。
“殿下,你看。”衛晏盯着遠處。
太陽沒露頭,遠處的東西并不能瞧個仔細,宋沅盯着看了許久才發現有一個不起眼的影子在晃動。
“人?”宋沅不太看得清楚:“應該是早起下地的百姓吧。”
衛晏面色凝重:“不像,西北有狼,便是大白天也很少會有百姓敢獨自出門,何況現在天色未亮,這個時候出來太危險了,而且這邊的農田是住在鎮子裏的百姓的,若是下地的百姓怎麽會從那邊來呢?”
這話說得有道理,宋沅轉過身:“盯着吧,邊境之地,不缺替匈奴做耳目的人。”
她不将此事放在心裏,衛晏卻不得不小心,知會了旁邊的侍衛一聲,全都小心起來。
宋沅即是皇子,又是涼州行督刺史,她這樣的身份出行,本該帶着上百士兵左右保護,可她總共帶了五個人就出發了,這樣簡單的隊伍,雖然不惹眼,但一旦走漏了消息難免危險。
随着太陽高升,他們也走了不少地方,安舟時和張郃以及司農官吏擠在牛車上說話,安舟時好心的告訴他們産量不高不僅僅是缺水的問題,讓他們糞便也收集起來拌在土裏,等着耕種的時候,土壤可以更有肥力,司農的官吏認真聽着,筆迹做的認認真真。
張郃一番詢問,得知安舟時也有好幾個學生,是在樂平時就跟着他的,頓時表現出極大的興趣,話裏話外都希望安舟時能安排得意弟子來酒泉,安舟時也爽快,告訴他跟着自己的學生經驗積累的還不夠,不能獨當一面,張郃也隻好作罷。
“殿下。”衛晏一直警惕着:“還跟着呢,還除掉嗎?”
宋沅打了哈欠:“嗯。”
一直被人盯着她也很不安,萬一對方把匈奴招來了,她可沒把握以一敵百殺他個七進七出,她隻會選擇跑,跑的越遠越好,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再談其他。
得了準許,侍衛就動手了。
他們繼續往前走,牛車在一個村落旁邊停住,一個衣衫褴褛的老漢拄着一根枯木拐杖沖上來拉着牛車,渾濁的眼睛盯着坐在牛車上的張郃。
“大人在上,替小人做主,這混婆子偷小人的雞。”老漢枯枝朽木一樣的手指向後頭緊跟着來的老婦人,老婦人同樣衣衫褴褛,走過來這一小截路,險些絆倒好幾次。
張郃當即就下車,将身上寒酸破敗的官服仔細理了理,拿出架勢:“發生了何事?”
“她偷雞。”老漢氣憤的嚷道:“那是家裏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他才說完,老婦人就跪在了地上,兩手合十顫抖着嘴唇可憐的望着張郃,她還沒說話,這副樣子就已經讓人心生同情不忍苛責了。
“你二人是何關系?爲何要偷雞?”張郃問得很仔細,旁邊的官吏也把冊子翻到幹淨的一頁,提筆記錄。
他二人這麽熟練,可見不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了,不過細想想也合理,酒泉百姓分散,雖有縣官,卻離得極遠,想要告狀伸冤,隻能是薅到一個穿官服的就張嘴,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對方是不是主管司法的郡尉了。
老漢搶先回答:“這是小人婆娘,最是懶饞,小人不過到外面打了一捆柴草,她就把家裏的雞殺了。”
“大人。”老婦人一開口就滾下兩行眼淚:“家裏兒媳婦生了孩子,瘦的皮包骨頭沒有奶水,孩子餓的哇哇哭,小人也是沒辦法了才殺了雞。”
她才說完,老漢又是一聲大罵:“就是饞,野菜糊糊不能吃嗎?就非得喝雞湯?”
老婦人低頭抹淚,并不去和他争辯什麽,老漢卻不依不饒,越想越覺得自己理直氣壯,擡起手裏的拐杖就往老婦人身上打,嘴上還罵罵咧咧。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饞婆子,懶鬼。”
張郃立刻喝止:“住手,兒媳剛剛生産,沒有奶水養育孩子,吃一隻雞補身子有什麽錯?你身爲公爹,難道爲了自己的孫子還舍不得一隻雞?竟然還敢當着本官的面毆打老婦,還不停手。”
“大人,家裏就這麽一個值錢的畜生了,這可比人金貴啊。”說着,老漢直接蹲在地上哭了起來:“一隻雞可以換三斤糧食呢,熬一鍋野菜糊糊,一家人可以挺半個月呢,這會兒吃了,都别活了。”
見慣了苦難貧困的張郃此刻都有些如鲠在喉,宋沅等人更是默不作聲,兩位老人的哭聲裏盡是無奈,貧窮折磨着他們,他們在荒原裏瞧不見希望。
“你兒子呢?”張郃問了一聲,語氣都和緩了許多。
老漢在臉上抹了一把:“死了,兩個月前羊丢了他去找,被狼吃了。”
幾人越發安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