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書信送到京兆的時候,穆绾棠的日子也正艱難着。
穆家宗祠裏,平日裏女子不得擅入的地方,今日破例許了穆绾棠和她母親穆夫人進來,母女倆衣着素淨,發髻上幹幹淨淨連钗環首飾都沒有,族老在院子裏放了凳子許穆夫人坐着,穆绾棠就陪在母親身邊,她們前面,是十幾位穆家長輩,年事已高的穆國公也在此列。
“白氏,你家夫君去世将滿一年,族中已經寬限你近一年的時間了,你可尋到你的長子了?”族老率先發話。
穆夫人搖了搖頭,一個幾年了無音訊的人,怎麽會那麽容易就找到,她已經當這個兒子死了。
“按照規矩,你們孤兒寡母打理不好這些家财,當托付族中兄弟照管,棠兒雖然快到婚嫁之齡了,但國孝家孝之期,也不便爲其打算,族中替你想了兩個法子,要麽過繼一個棠兒的堂兄弟到你夫君名下,認你做母親,繼承家業,爲你養老爲棠兒送嫁,要麽你們母女留些錢财過日子,往後爲你養老爲棠兒送嫁的事就全權交給族中,你且想想吧。”族老的聲音蒼老冷漠,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都沒有半分松懈。
其他人的神色也都一樣,都等着他們母女做決定,穆家的萬貫家财可不是小門小戶的一兩間屋子田地,偌大一塊肥肉,這些人早就饞了許久了,若不是家業實在龐大,花費了這麽久才梳理清楚所有的财産,他們也沒有耐心等到現在。
穆绾棠垂眸看着穆夫人,她們早就對這些人失望了,也自知沒了父兄,她們根本守不住這些,如今,這些人還願意給她們留些錢财,也隻是沽名釣譽罷了。
穆夫人消瘦了許多,但目光卻格外堅毅,面對族中長輩的暗暗逼迫,她從容開口:“夫君去世前,給棠兒留下了一筆嫁妝,我們要帶走這筆嫁妝,其餘的我們都不要,隻求族中容我爲棠兒自謀婚嫁。”
家産已經守不住了,她絕對不允許這群老東西把穆绾棠像個物件一樣送給旁人。
族中長輩互相看了看,一張張蒼老世故的臉上除了冷漠就是無情,族中的妙齡女子不少,也不差穆绾棠這一個,她們願意把家産交出就好。
“嫁妝單子呢?”族老并不放心她們,生怕她們多帶走一個銅闆。
穆夫人早有準備,從懷裏拿出一個冊子,小厮接過來恭敬的送到族老手裏,十幾個人傳閱之後,冊子落到了穆國公手裏。
嫁妝不多,二十間鋪子和幾處宅子田地,這對家财萬貫的穆家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
“這麽多?”族中長輩并不滿意,即便這些錢财都是穆绾棠的祖父和父親嘔心瀝血經營下來的,但此刻他們仍舊不願意讓穆绾棠母女帶走太多,恨不得讓她們母女直接滾出家門,最後别帶走一針一線。
穆夫人怒了:“這是我夫君的親筆,還有他的印章作證,難不成能作假?”
“放肆,竟敢如此與長輩說話。”立刻就有人呵斥了起來。
穆绾棠按住穆夫人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動氣,這些人對穆家的家财虎視眈眈這麽久,要不是顧及穆氏一族對外的臉面,隻怕早就将她們母女敲骨吸髓了,如今他們終于有機會拿走這些東西,自然不會客氣。
穆夫人冷靜下來,她握住穆绾棠的手尋找依靠,心裏一遍遍給自己打氣,夫君沒了,兒子失蹤,她再怎麽心死如灰都得撐住,她的棠兒還小,若是她倒了,那真的就是把女兒推進虎穴狼窩了。
“自古,嫁妝便不能侵占,既然有你夫君親筆作證,我認爲這份單子算數。”穆國公開口了。
穆绾棠看着他,憑着自家爹爹與穆國公的一點點交情,這一年來,穆國公已經很照顧她了,此刻能開口幫她們母女,她越發感激不盡。
其他族老都沉默了起來,雖然極不情願,但穆國公已經開口,他們反駁便沒有太多的意義了。
“族老。”穆國公看向正中的老者:“白氏乃是穆家子弟遺孀,縱使她隻想帶走嫁妝與女兒度日,但族中也不能對她不管不顧,還請族老準許,再給她們母女三千兩銀子,算是白氏安養晚年的錢了,如此,穆氏一族也能落個善待族中遺孀的好名聲。”
還要拿出去三千兩銀子,其他人更不願意了。
“讓她們帶走嫁妝就好,何必多給?”
“白氏自己都說隻要嫁妝了,何必多操心呢?”
他們一個個都露出了貪婪的嘴臉,穆國公卻并不搭腔與他們争執,這些人就算是說破了天,也決定不了任何東西,能拿決定的隻有族老。
族老垂着眼皮沉默良久,這才緩緩開口:“穆氏一族最重情義,自然不能對子弟遺孀棄之不顧,白氏,就許你帶走棠兒的嫁妝,另外再給你三千兩安養晚年,往後若遇難處,也可以向族中開口。”
這話說得實在冠名堂皇,但在座的都清楚,今日分了錢财,她們母女就算死在外頭,穆氏一族都不會管她們半分。
穆夫人起身,帶着穆绾棠見禮:“多謝族老。”
即便本就是自己家的東西,但她們還是得感謝這群老東西的施舍。
當着所有人的面,穆夫人把鋪面的賬冊和地契房契全部拿了出來,嫁妝單子上的東西被當場送換到她的手上,還有三千兩銀票,也一并給了她,清點好這些東西,穆夫人當即帶着穆绾棠離開。
母女倆互相攙扶着,走出宗祠時眼圈都泛了紅,宗祠外還有許多人等着呢,他們都是等着分一杯羹的族人,見她們母女出來,幾十道目光全落在她們懷裏的盒子裏,與那群老東西一樣,見不得她們母女帶走一針一線。
人群讓開一條路,等她們出去後,便迫不及待的擁堵在宗祠門口,迫切的想知道穆家到底交出了多少财産,一個個心裏都在盤算自己能占得幾分好處。
身後的嘈雜聲落在耳朵裏,穆夫人強忍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她強打起精神摟住穆绾棠,語氣顫抖:“我們離開京兆,再不與這些人爲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