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舉動讓太康帝微微一怔,心思轉了好幾個來回之後,坐下才慢悠悠的開口詢問:“太子爺今日是有大事要同朕講嗎?”
太子已經習慣了他的調侃,抱拳道:“兒臣慚愧,位居東宮十幾年,卻未能盡職造福于百姓,爲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将心思都放在了權術之上,久離百姓,不知民生已經艱難至此,若非宋沅上書,兒臣還要被權術所迷,近日左思右想,隻覺得萬分慚愧。”
他是來請罪的?
太康帝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常德也是一臉糊塗,兩人都沒吭聲,靜靜聽着他說話。
太子擡頭:“那些剝削百姓的權貴,就是大魏筋骨上吸血的毒蟲,兒臣常年與這些人來往,竟忘了身爲儲君,當以天下百姓爲首,而不是爲求人心,厮混糜帷,兒臣知錯。”
太康帝聽出來了,他這是想和那些人劃清關系了,這才稍稍動了動身子骨:“既是迷途知返,也算幸事。”
太子面色越發慚愧:“身爲太子卻有失其職,兒臣隻想尋機彌補,還請父皇首肯。”
太康帝沒有說話,他蒼老的臉早已經看不出喜怒,又不吭聲,壓迫感頓時撲面而來。
“皇上,孫兒在地方主管民政多年,心知沅兒所言句句屬實,如今的田畝政策已經已不适用了,所以,孫兒認爲,田畝政策革新迫在眉睫。”宋時将話題引入。
太康帝心裏有數了,掃了眼宋時,問太子:“太子也這樣覺得?”
“是。”太子的回答铿锵有力:“百姓溫飽康健,才是大魏國力的根本,大魏命脈萬萬不可由權貴掌控。”
他能有這個覺悟,太康帝欣慰了不少:“你能這麽想,倒也對得起儲君這個身份。”
隻是對得起這個身份?
太子知道他沒這麽容易相信自己,總要做出些實際的行動才行。
“霍英徹查了樂平富紳背後的靠山一事,兒臣必定盡力想幫。”太子主動表态。
這話倒是讓太康帝很驚訝,平日裏做做樣子就已經很難得了,這回竟然還要行動?
太子也不廢話,帶着宋時就告辭了出來,随即吩咐宋時,将那些東西都送去廷尉府。
他想明白了,如今已經不是誰人緣好誰能上位的時候了,他是儲君,隻要不被廢黜,那他就能理所應當的登基,何必去與中山王做些無關緊要的争鬥。
宋時應聲,親自将東西送去了廷尉府,廷尉瞧着文書上那一個個名字,大夏天的竟覺得冷汗泠泠,捧着文書竟有幾分不敢去看,幾番斟酌後才小心翼翼的詢問宋時。
“求太子殿下給條活路才是。”
宋時正喝着茶,聞言隻是淡淡道:“你如實去查就是活路,隻是東西從哪來的,你應該知道怎麽說吧?”
廷尉愣了愣,差點就跪下了:“下官糊塗愚鈍,還請公子明示。”
“這些人都是與東宮交好的,隻是他們貪欲太盛,擋了大魏百姓的生路,太子殿下身爲儲君,自是以天下萬民爲重,昔日被他們蠱惑,不知民間疾苦已經到了如此令人發指的地步,聽了樂平的奏疏後驚覺醒悟,自是要爲百姓謀利盡一盡心力的,隻是太子殿下仁厚,并不想涼了人心。”
廷尉明白了,立馬說道:“太子殿下心系百姓,臣等自愧不如,如此小事,自是不會牽連殿下,讓那些睚眦小人诽謗誣賴殿下。”
他識趣,宋時也就滿意了:“東西你拿着,能查的就去查,查不到的就送去給霍英,絕對不可以耽誤事。”
“是,下官明白。”廷尉很快就應聲了。
宋時這才滿意,他是因着貞敬皇後的喪儀回來的,百日之後就得返回地方任職,在此之前,宋時特意請示了太子,親自趕去樂平。
他對宋沅的印象不深,隻記得是個跟在宋淳身後看起來十分乖巧的孩子,偏他就有這麽大的魄力和心思來碰誰也不敢碰的事,所以,宋時覺得自己有必要親自見見。
一路快馬揚鞭,剛進入樂平地界,就瞧見十幾個老少爺們三三兩兩的分布在野草齊腰的荒地上開墾挖地,婦人提着竹籃來送水送飯,孩童在一旁嬉鬧,炎炎烈日之下,他們的笑容卻暢快真心,疲憊也無法掩飾。
随從早已經打聽清楚了,見宋時留意,立刻就說:“半個月前,樂平郡下發告示,所有無主荒地皆可開墾,若不知有無主人,可到衙門翻冊核查,開墾多少皆爲百姓所有,免稅一年,而且,還把水利圖也貼了出來,告知各村水利所經之地不可占用開墾,若有占用良田之處,衙門會适當補償糧食。”
“這才是真正的爲百姓謀利。”宋時隻覺得自愧不如。
随從忙道:“主管民政的九公子沒有任何底子就被皇上放在了樂平郡丞的位置上,萬事都有皇上和中山王世子幫着,自然是有恃無恐不會考慮太多,若是換做旁人,爲了仕途利益,總得收斂着些。”
“主管民政,就得他這樣的才好。”
他們繼續趕路,沿路瞧見了不少百姓在開墾,還看見幾個官吏帶着工匠穿插在田間地頭,爲水利的走向測量地勢,有時還能看見裏長與官吏求情,說哪裏有大河大溝,能否一并用起來。
這些情形很難在其他地方見到,瞧的多了,宋時便越發想要見見宋沅。
他們來的隐秘,并沒有告訴旁人,所以宋時也沒去衙門,隻在外頭的客棧找了地方住下,趁着第二天天氣晴朗,這才到衙門去。
他本想找個理由進去,誰承想剛到門口,就瞧見宋沅帶着衛晏從前頭的小巷子溜達出來,宋時忙跟了上去,結果宋沅隻是出來覓食的。
她和衛晏就在巷子口的小攤上坐下,一人一碗肉絲面直接就吃了起來,不多時,衛晏就看見宋時了,他忙提醒宋沅,宋時也自己走了過去。
宋沅看着他,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挂起笑意:“堂兄到了樂平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