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帝倚在龍椅上,翻看着奏疏說道:“按大魏律的确如此,但樂平郡守上書明言,我朝田畝稅沿用前朝,已有三百年之久,恐不适用于如今,并以成功退畜耕種的各地爲例,指出雖然朝廷将所有良田收回賣給百姓,但所有的田地仍舊掌握在财力雄厚的富貴之家,他們是田地實際上的主人,百姓隻能以佃戶的身份耕種,不但要上繳朝廷的稅收,還要像地主繳納租金,一年下來,全家溫飽都保證不了,且債台高築,長此以往,民心必失,故此有衙門親自出面,以出租的方式将良田交給百姓耕種,年滿十年則爲百姓所有,每年的租金是當年糧産的三成,供給朝廷的稅收以七成核算,如此下來,在稅收上朝廷并未吃虧,而且田地爲百姓所有,也能保證民力。”
這番話說得滿朝文武的臉色都有些微變,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讓惠于民了,是要損失他們這些權貴的利益來穩住百姓,他們怎麽肯?
當下,站出來請求皇上三思的大臣就有二三十人,但太子與中山王都不曾動,三司也穩坐如山,他們都清楚大魏的田畝政策已經落後,如今有人提出來,他們自然是支持的,但穆凜與宋沅的法子太過直白。
這樣直接,隻會得罪人,後果不是他們能夠承擔的。
太康帝掃過所有反對的人,将手裏的奏疏放下:“此事,當從長計議,不過由百姓飼養牛羊一事并無不妥,準他們這樣做吧,退朝。”
從大殿出來,中山王面色凝重的走在了前面,幾位大臣想要與他說幾句話,也被他心煩意燥的拒了,太子也被幾位大臣圍住,宋時卻在此時追上宋淳,攔住他抱拳道:“堂兄能否借一步說話?”
宋淳應許,與他并肩走着,宋時說道:“不得不說,沅兒是個很有想法沖勁的人,他提出的這些法子并未讓朝廷利益損失半分還讓百姓得了好處,比起來,我反倒不及他了。”
“他尚且年輕。”
宋時笑了笑:“我久在地方,同樣是主管民政,自然知道沅兒提出來的問題是真是假,朝廷與百姓之間被權貴隔絕,所有對百姓有利的東西最後都會變成權貴們的好處,民意不能直達天聽,最後隻能激起民變,田畝政策變革迫在眉睫。”
宋淳這才望了望他:“那你可有高見?”
“高見沒有,隻是沅兒的法子會得罪權貴,我想五叔應該并不想讓權貴記恨自己吧?”宋時噙着笑,溫和且狡詐。
宋淳知道中山王是個什麽性子,所以并未反駁宋時。
“我想,沅兒敢這麽大膽的辦事,必定少不了堂兄的支持,所以,若是田畝政策變革一事,我有意出力一二。”他想和宋淳合作。
宋淳一點猶豫都沒有就點頭了:“好啊。”
他不想浪費口舌問宋時,更不關心宋時要怎麽說服太子,他現在要先穩住中山王。
回府的馬車上,中山王閉着眼一言不發,臉色一如既往的凝重,宋淳也沒有說話,宋沅是直接給太康帝送的奏疏,并未和他們打招呼,他總得想想這其中的利害才能去勸中山王。
“宋沅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中山王低語低沉,隐含不滿。
宋淳并沒有急着開脫,隻是沉默的聽着,他不接話,中山王也不說話了,隻是臉色越發凝重。
宮裏太華殿,常德輕手輕腳的替太康帝更衣,太康帝歎息道:“這些人啊,心裏隻裝着自己的好處,是半點不管百姓的死活啊。”
“奴才瞧太子殿下與王爺都沒說話,必定也是贊同九公子提議的。”常德替他穿上輕便的常服。
太康帝卻是嗤鼻一笑:“那兩位爺若是能有惠及百姓的一丁點覺悟,樂平的事也不至于拖這麽幾年。”
常德識趣了閉了嘴,扶着他正要去休息休息,外頭的内侍就來禀報,說是司徒求見,太康帝也不休息了,吩咐内侍讓他進來,自己則腳步蹒跚的往龍案後走去。
“皇上。”司徒行了禮。
太康帝示意他坐下說話:“你是爲樂平的奏疏而來?”
“是。”司徒心裏有事,面色也有幾分凝重,心裏斟酌着要如何開口時,常德卻把兩本奏疏送到了他跟前。
太康帝咳了兩聲:“你先看看吧。”
司徒這才忙接過來,打開細細一看才發現,奏疏言辭激烈,比太康帝在朝堂所述厲害百倍,密密麻麻的文字猶如萬劍大陣,聚在一起蓄勢待發。
“他們所言,朕如何不知真假,多少權貴官吏借着朝廷打壓富紳的機會中飽私囊,那些說好聽些是由朝廷出面将田地低價賣給百姓,但實際上,田地隻是用富紳手裏轉移到了權貴手裏,百姓依舊是被剝削壓榨的對象。”太康帝端着茶盞,語氣微歎。
司徒已經将奏疏看完了,他起身抱拳:“田畝政策積弊多年,與其說大魏的糧産掌握在百姓手裏,到不如說大魏糧産的命脈掌握在權貴手中,此事,臣以爲樂平之舉,可行。”
“自然是可行的,隻是早朝時你也看見了,反對者甚多,朕在早朝上提起,隻怕明日,彈劾樂平郡丞郡守的奏疏就會堆滿朕的案。”太康帝放下茶盞:“而且,太子與中山王都保持謙默,說白了,這兩位爲了争奪皇位四處拉攏人,偏這件事得罪人,他們哪裏願意出頭?那些權貴對他們的心思揣摩的門清,越發的有恃無恐了。”
他主動提起太子與中山王,司徒也就免不了一問:“皇上早年立太子卻擡舉中山王,是想讓兩位殿下龍虎相争各顯其能,做些爲天下百姓謀福的事,可如今兩位殿下一心拉攏人而不作爲,皇上是否該早些定下,如此也好江山穩固?”
這個話題是朝中大忌,一邊伺候的常德頓時變了臉色,太康帝喜怒不顯,反倒問道:“依你之見,朕該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