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是說了,富紳自然是願意的,爽快的答應了下來,吩咐家仆去取一袋粟米過來,當着霍英的面交給山民,這才将他們全部打發走。
沒了鬧事的山民,霍英也将富紳帶入了後堂,給了他紙筆,讓他自己寫下有嫌疑的人,富紳握着竹筆,心緒早已經冷靜了下來。
他與其他富紳雖然私下裏有矛盾,但在與宋沅過招這件事上他們的目标是一緻的,就是發展糧産絕對不能損害到他們的利益,所以他們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用這麽愚蠢的方式來激怒宋沅。
富紳想明白這些,立刻看了眼霍英,他與縣尉坐在一塊,靜等着縣尉看口供,兩人眉眼交流,目光中藏着千百種意思。
富紳知道自己若是不寫出個所以然來,自己就要替動手之人背下黑鍋,這麻煩可不是他能負責的,他急直撓後腦勺,腦子裏突然就靈光了。
莫非是上頭的人物動了手?
可這不是在害他們嗎?富紳驚出一身冷汗,十幾年的利益牽扯,這一項罪名就能置他們于死地,如今他們還在想法子與宋沅周旋,上頭就已經對宋沅下手了,這宋沅如今管不到上頭,可收拾他們不是簡簡單單?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把上頭的人供出來,他們還指望着上頭的靠山替他們擺平虛報的牛羊數額和田地畝數一事呢。
“開荒的事已經定下了。”霍英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秋收之後就會開始,屆時會請農耕經驗豐富的先生來教授耕種之術。”
縣尉聽得直點頭,富紳的心思也飛竄了出去,他腦子裏的思緒飛轉,樂平要開荒了,是不是證明宋沅願意和他們和睦共處?如果當真如此,那罰沒牛羊就罰沒了,他們還可以東山再起。
“寫好了嗎?”不等他仔細想明白,霍英就開了口。
富紳看着空白的紙,心裏一橫,放下筆跪在地上:“郡尉大人可否聽小人一言?”
“你說。”霍英答應了,見他遲遲不開口,還不忘示意其他人都出去,縣尉也要出去時,霍英卻攔住他:“你也聽聽。”
縣尉受寵若驚,立馬應了聲。
富紳見狀,幾番糾結下也還是開了口:“小人們自知有罪,虛報了牛羊良田數目,這些年偷漏了不少稅收,可小人們也隻是想守住祖宗基業,這才不得已呀,以小人們的家境,就算是按照朝廷的稅收繳了也無關緊要,可是朝廷想要種地,多少人對小人們的田地虎視眈眈,若不花錢打點,實在是保不住的,還請大人明察。”
他說這些霍英早已經徹查清楚了,朝廷号召退畜還耕,不少人靠着朝廷的這一紙政令中飽私囊,樂平富饒,自然有很多人都盯着這塊肥肉,所以他們坦然接受着樂平富紳的賄賂,隻是這麽多胃口,即便是幾代積累的富戶也是扛不住的,虛報牛羊田畝偷漏稅收的事自然不可避免,那些趴在富紳身上啃食血肉的人也不會在意,他們隻會非常興奮抓到了這群人的命脈,并以居高臨下的姿态遮掩着他們的醜行,以此來滿足自己的私欲。
這是一個死亡循環,隻會讓樂平所有的富紳都身陷泥沼,即便他們醒悟了,發現這是一條斷頭路,他們也沒辦法回頭了,他們已經淪落成了供養上頭那群吸血蟲的盤中餐。
“可是郡丞大人給過你們機會的。”洞悉一切緣由的霍英并未有半分心軟,沉穩的語氣絲毫不留情面:“是你們自己拒絕了。”
富紳想起宋沅提出的租田一事,雖然心中懊悔,卻也坦誠道:“小人們不敢啊,小人們沒有回頭路可走,若是順從了郡丞大人租田耕種的心意,那小人們的牛羊就沒有去處了,小人們也躲不過稅收,屆時如何供奉上頭?”
他的苦衷,仍舊是深陷泥沼的死環。
“水患後,郡丞大人曾有意讓你們的牛羊上山放牧,你們的良田則出租給百姓耕種,你們爲何不應?”霍英對他們沒有半分同情。
富紳低着頭一言不發,得知宋沅并沒有修繕堤壩的意思時,他們也猜測過宋沅是想讓他們主動提出上山放牧,将良田讓出來耕種,隻是那時他們還相信上頭會幫他們,所以完全沒在意此事。
他不說話,霍英便繼續說道:“依照昨天晚上的事來看,你們已經被放棄了。”
富紳不語,這是事實,沒什麽可反駁的,在他們徹底淪爲被吸血的對象開始,就已經沒有任何自主的權利,被放棄是遲早的事。
“我可以替郡丞大人給你們一個機會,一個滿門活命的機會。”霍英起身過來,将竹筆交給他:“你自己決定接不接受。”
富紳詫異的擡頭,他不敢相信還有這樣的好事,愣愣的看了霍英許久才接過竹筆:“小人所犯之罪死不足惜,小人也不敢奢求太多,隻是小人的一雙孫兒還是幼齡小兒,若朝廷問罪,請大人留他們一命。”
霍英并沒有直接回答他,隻是說道:“把你這些年行賄的名單和數額都寫下來吧。”
他盯這些富紳已經很久了,雖然先前抓到了他們不少的錯處,可是并不足以撬開他們的嘴,今日也是衛晏給的那份假口供給了他提醒,隻要富紳在他提出寫出懷疑對象時稍稍猶豫,那今日就必須有個結果。
富紳很快就寫好了,霍英隻是掃了一眼,就知道他有所隐藏,不過這很正常,誰能保證交代出所有知道的東西後,他不會被再次放棄呢?
“你先回家吧。”霍英将他寫的東西收好,說完,他也不等富紳反應,自己先出了門。
縣尉追了上來:“大人真的要放過他?僅偷稅漏稅這一條,便是罰沒家産的大罪,何況,他們還行賄,這更是流放之罪,數罪并罰,逃不過一個死字。”
霍英停下來,沉思了許久才說:“錯的不是他們,是那群中飽私囊的吸血蟲,政令無強制,便是廢紙一張,臣民謀私利,那政令就是空口白話,他們自然該殺,但那些中飽私囊者更該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