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謝盡,宮娥們撐扁舟于枯敗的枝葉間采撷蓮子,薄薄霧霭裏滿樹槐花乘着袅袅秋風氤氲出一縷暗香。随風飄出宮牆的,還有衛良渚欲要立後的消息。
紛紛花雨間,蘆席已落滿雪瓣嬌蕊,他坐在蘆席上斜倚着矮桌,烏發随意散在腦後,寬大的白袍松松罩在他身上,左襟上行書寫就一阕婉約詞,那字出自他手,筋骨飽滿,同他一樣龍飛鳳舞。他把玩着酒樽,仰頭同迎面花雨嘻戲,像足了酒中仙。
歡伯一杯,醉了天下。
不知飲了多少,她雙頰微紅,就連目光都更加柔和了,她枕着他的雙腿,臉上盡是薄眠淺醉的嬌憨,他以指爲梳,輕輕穿過她帶着香氣發絲,極盡寵愛。
她細細瞧着他的脖子,将信将疑道:“聽聞龍的脖子上都有塊月牙狀的逆鱗,是要害,觸之必怒。”
他不置可否,拉着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脖頸,笑道:“孤的逆鱗不在脖子上。”随即将她纖纖手指放在唇上輕吻,雙眼深深凝望她,疼愛道:“在這裏。”
她有刹那歡喜,未及翻了個身做起來,又默默飲了一杯,輕歎道:“聽聞朝中大臣對立後一事頗有微詞,民間亦是,想來恐是操之過急了。”皇後的鳳椅她志在必得,然如果要以他的聖明爲代價,實在得不償失。
“皇後是孤的妻子,怎樣的妻子才得孤歡心,難道他們竟比孤還清楚不成?”他毫不在意,且試圖令她釋懷:“孤鍾意之人,定是上天入地古往今來最賢德者,哪怕窮盡世間珍奇瑰寶,亦或千萬載長生不老的陽壽,孤也決不易之,豈會因幾句旁觀者言便動搖心意?”
狐 媚 惑 主,穢 亂 宮 闱,舉國上下已将她诋毀得劣迹昭昭,加之她出身寒微,實在算不得上上人選,這點,她最清楚不過。然他那樣堅持,令她動容非常,竟想傾盡所有運氣同他賭一次。
五日之後,立後诏書草拟完畢,未及頒布,宮門外已聚集了反對立後的百姓,來者甚衆。
她還記得那是個陰雲密布的黃昏,宮山的頂端高聳進烏雲裏,她俯瞰人間國都,竟有些不真切。
“請皇上收回成名!”百姓們群情激奮将宮門團團圍住,誓要逼衛良渚妥協,而他本人端坐在空無一人的朝堂之中,一呼一吸都好似在空曠的殿閣内顯得異常清晰。爲了立後,他幾乎将天下都得罪了,臣子們稱病不朝,紛紛将他抛下,令他再次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入夜,宮門被無數火把照亮,她隻身登上宮牆,從錯落有緻的雉堞的後露出她纖瘦卻極爲挺拔的身子。她緩緩巡視腳下臣民,他們亦望見了她,宮門内外頓時靜默,似是無聲對峙。
片刻之後,人群中想起高呼:“就是她!”緊接着叫罵聲此起彼伏振聾發聩。
她擰緊眉毛注視他們每一個人激動的神情,良久,她舒展眉頭,鎮定的下令道:“開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