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嫌惡的将黃絹扔到她臉上,獰笑道:“本王倒要看看,殘花敗柳還如何攀龍附鳳!”可惜狠還未發完,背後便噗一聲中了一劍,他死咬牙齒一聲不吭。
噗!又是一聲,劍被拔出後背,他痛得緊擰眉頭,戰栗一下險些沒有站穩。他踉跄腳步轉過身去,難以置信的望着面前之人,在他印象裏,衛良渚不過是個不谙世事性情溫吞的小孩子,而此刻,衛良渚竟一臉冰霜,手裏緊握帶血的劍,直直指向他心口。
“衛良渚!”他暴跳如雷,毫不在乎他已然是一國之主,怒罵道:“别忘了是誰顧全大局,你那可笑的屁股才能坐上龍椅!”
如此一說更是将衛良渚激怒,他執劍刺向他胸口,卻在挑破他袍子的一刻停了手。他咬牙切齒道:“你也别忘了,孤才是天下之主,吾土吾民豈容你放肆!”
“衛良渚!”他七竅生煙,掙得後背傷口崩裂。
咻!利劍已架上他脖頸。
“孤是帝王,殺人從不需理由!”他薄唇緊抿,稍一用力,利劍随即在他脖頸上劃出不深不淺的口子。
衛敖略略皺眉,威脅道:“衛良渚,你要麽今日一劍殺了我,否則來日必死在我劍下!”他很用力将此時衛良渚劍拔弩張的模樣刻進腦中,或許從頭到尾,他們都是陌生的。随即,他讓步一邊,酒已經全醒了,他昂首走出去,行至國祠下才忍不住踉跄起來。
她躺在地上,臉被黃絹蒙住,沒有看到叔侄對峙的一幕。衛良渚一松手,利劍掉落在地,砸出比雷電更教人膽寒的聲響,他一步一停,他來晚了,很艱難才走到她身邊,實在不忍直視,默然無語解下袍子罩在她衣不蔽體的身上,伸手拾起黃絹揣進懷裏,她面無表情的臉露了出來,仿佛已被掏空。他别過頭,終是沒忍住眼淚。
他将她帶回寝宮,她每日同活死人一樣躺在龍床上,連呼吸都異常平靜,更别提哭鬧尋死,倒是老天爺替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場,風銷瑞腦,一雨送盡韶光好。
奚女菀,從草原爲了平生第一次令她心旌搖曳的男子便一意孤行追了幾千裏,而後默默等了三年,她曾天真的以爲跟着衛敖便不會再被欺負,可是沒想到等來的竟是他的淩虐,這便是她一往情深的代價。
很難想象她居然平靜的度過那段地獄般不堪回首的日子,亦如她如今竟能波瀾不驚講完這段故事,就好似再殘酷也與己無關,她此時臉上還有薄薄笑意。
“我看見你在笑,可我知道你心在滴血。”她可以裝的毫不在意,然我也是女人,知道貞 操對女人而言有多重要,而她卻仍是笑,豪不掩飾道:“若不是他當日讓本宮生不如死,本宮又何來今日的顯赫榮華!”
這無疑是欺人之談,可我不忍揭穿,女菀的人生自那時起仿佛才真正開始。
卧床半月,本以爲她不會在起死回生。某日夜裏太監匆匆金殿,手中捧着隻匣子,說是頫炀王府送來的,指名要給女菀。衛良渚接過匣子,将太監打發了,猶豫究竟要不要給她。這半月裏不光她不好,衛敖中了那一劍,閉門謝客于府中養傷,此番特特送了東西來,怕也沒有什麽好居心。
“給我……”她氣若遊絲道,衛良渚驚了驚,她終于說話了,忙坐到床邊将她扶起,她虛弱急了,像條柔軟的藤蔓,隻能将緊緊靠着他。她似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艱難道:“打開罷……”
依她所願,他将匣子展開,初初看清裏頭的物件,他有些不明所以,然她卻好似定住了,傻傻望着那匣子裏帶血的牛骨磨牙棒,還有絞得粉碎的荷包,一時間整個身子莫名抽搐起來,她想哭,可是竟連哭的力氣都沒了。那磨牙棒是弟弟愛不釋手的玩物,而那荷包乃當日她親手揣進覓雪懷裏,此刻全都将主人生死交代了。
這才是背叛衛敖的代價。
她這般不妙着實将衛良渚吓到了,忙傳了禦醫前來診治,先前所有湯藥吃食都未能撬開她的嘴,然今次她卻很乖順,他一勺一勺親自将要喂進去,簡直爲她的轉變感到欣喜若狂。
忽然,她幽幽道:“餓……”
“好,好。”他高興壞了,吩咐禦膳房做了各色珍馐,然與她而言不過是味同嚼蠟,吃的目的隻是想要活下去罷了。
一番折騰,她終于恢複了些許生氣,知她定然有話要說,他屏退衆人,坐在床邊靜靜等候。
許久之後,她撩開錦被,幾乎是眨眼間就從床上跌落下來,正好跪伏在他腳邊,她幾乎耗盡力氣向他磕了三個頭,勉強扶着床沿支起上身,他伸手欲要扶她起來,不料被她拒絕了。
她卯足力氣開了口:“陛下……您的國恨,我的家仇定要教他百倍來償!”她要緊了牙齒,用不容拒絕的口吻道:“請您與我爲盟!”
聞言,他擱在膝頭的手掌下意識收緊握拳,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女菀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她要做的無異于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他有些愠怒,冷冷道:“你起來,孤當你遭逢大劫神智受創,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麽,仇恨蝕心,萬劫不複,孤甯肯你回草原去。”
然而她很堅定,仰頭對上他滿是怒氣的眼眸,她并沒有擺出悲戚祈求的姿态,倒像是宣布決定:“陛下,這是女菀最後一次向人下跪,皇宮裏的路,跪着,永遠也走不完。”
她跪了三年,已然夠了。受過命運最無情的踐踏,在自以爲可以綻放的年華,然而她不甘敗倒,反手執劍相向,誓要迫命運跪下。
我不曉得衛良渚内心有多掙紮,但結局有目共睹,她令他無法拒絕,無法說不。
五日之後,她被冊封爲美人,有了自己的殿閣,就此開始在腳下穿鑿出一條直通青天的棧道。
冊封那日,衛良渚着人在她宮裏燃了煙花,六宮粉黛誰也不曾享有此等殊榮,那煙花一團團像豔麗的牡丹,于夜空中綻放凋零,比星辰還要璀璨百倍,哪怕終其一生不過短短一念,然絢爛奪目已教世人仰止驚歎,從今往後,她要的亦是如此。
煙花落地,她終是哭了。
她的純真是獻給權力的祭品,而塵世是美麗的琉璃,她俯拾凡間碎片,拼湊一個粉身碎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