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還不能有夫妻之實,但她已不再排斥同他更親密些。他有順直的烏發,不戴冠冕的時候尤其好看,此刻他躺在貴妃榻上,頭發順勢垂到銅盆裏,她輕輕揉着他的額角,随即細細将頭發打濕,他極享受地閉上眼睛。
春天了,宮山上繁枝容易紛紛落,嬌蕊商量細細開,是四季中唯一令人感到宮山很親切的時節。春風吹入殿中,和着窗棂裏透過的束束光影,她俯着身子,仔細抄水淋在他的烏發上,一縷頭發調皮地從她耳後垂下,輕輕掃過他的眉骨,癢癢的,他情不自禁抖了抖睫毛。他一睜眼便剛好同她四目相對,兩張臉一正一倒,他深深吸了戲她的味道,她喜歡用松針佐龍腦熏得自己一身冷香,極有侵略性,但他清楚其實她骨子裏并不冷。恰如此刻,她正目凝春水的深深望着他。
“你曾說過,真龍天子的頭發能許願,還想要麽?”他口氣和緩,不似玩笑。
眼下他的頭發的确在她手裏,她甚是愛惜,可是她卻搖頭笑了:“我的願望都會實現,陛下的也是。”
“對,都會實現。”他輕輕說:“此處着實偏了些,委屈你了。孤想在寝宮邊上再建一宮,建成後你便搬過去,然興土木是大事,孤已命欽天監選了吉日,想你來主持奠土,可好?”
他想同她近一些,然而她看中的除了這個,還有權利,如他所言,宮中興土木是大事,能讓她一個小小的美人來主持奠土,無疑是昭告天下,她非比尋常。
半月之後他差人送了燙樣,殿閣營造的制式一目了然,在宮中書獨一份,頗有些唯我獨尊的意思,故而她很喜歡,可是好像命中注定一樣,她但凡看到一點希望,厄運便也接踵而至。今次,也不例外。
奠土那日,她身着禮服一派肅穆,螺黛掃蛾眉,在天光映射下顯得神秘又神聖,端而華貴,放而流淌。
他端坐在不遠處,爲自己能給她想要的一切而暗自得意,可他算漏了一樣,他給的越多,别人便越不想她得到。
她雙手平舉到齊眉,正欲跪拜天地,忽而聽得異響自頭頂傳來,她緩緩擡頭起瞧,隻見豎立于前的圖騰柱好似微微動搖了,她下意識放下雙手,眉頭微微攢着,不驚也不怕。
那圖騰柱忽然傾斜了,“美人,當心!”缇香驚呼起來,圖騰柱漸漸朝她傾倒,眨眼便要砸中她。
“女菀!”誰都沒看清方才還端坐一旁的衛良渚是如何趕過去的,一聲巨響之後,女菀驚魂未定的趴在地上,電光火石間她分明感到有人将她推開,此刻她的确在圖騰柱丈外之處,而那倒下的圖騰柱正正壓住了衛良渚的一條腿。
“陛下!”她驚呼着爬過去,整個場面失了控,已亂作一團,衛良渚額上青筋高高鼓起,一張臉由紅轉白,他咬緊牙關,直到她将自己抱在懷裏才松了氣。
“快将柱子搬開,快!”她急得沒了章法,沖呆愣的衆人呼救,複又失措地扶着他涔涔冷汗的額頭,泫然欲泣道:“陛下,請撐住,我會救你的,我會救你的!”
衛良渚艱難一笑顯得那麽無力蒼白,他抖動着嘴唇想說什麽,她将耳朵湊近,聽到那一句故作輕松的話語:“還好趕上了……”随即他昏了過去,她怔了怔,熱淚噴湧而出。
那一刻,她忽然全明白了,普天之下能惜她勝過自己,護她敢于豁命的人,隻有衛良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