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這日他都會抱着離弦琴到溥北城後的小山上采撷靈感,因隻有這日的山丘萬物凋敝才最是空靈。
天是灰蒙蒙一片,不覺更冷了些,他端坐于山頂六角石亭中,輕撫七弦,滿山光秃秃的枝桠下便是四四方方的溥北城,極目遠眺,城牆外是無邊無際的黃沙,日頭在沙漠極遠處的天上放出淡淡光暈,并不耀眼奪目。
他一身千歲綠的長衫竟是這凋零景象中唯一一抹亮色,于是,他毫不費力便循着踩踏枯枝的聲音瞧見了一席蘇芳色長裙的她,指尖不禁在琴弦上挑出一個顫音,繼而起身出了亭子接應她。
“我聽說離弦先生那些脍炙人口的曲子都是在這山上所成,好奇心太過旺盛,于是想來瞧瞧。”她說着提起裙擺跨過面前枯草,仰頭打量石亭上的匾額,上書梨亭二字。
他好意解釋道:“這山上遍植梨樹,梨花開時溥北人都到此處賞花,亦有遠行之人在此作别,又有梨花之美,又含離别之意,故名梨亭。”
“倒也是個好去處。”她率先進了亭子,對着那張鼎鼎有名的離弦琴躍躍欲試,隻可惜她從未學過,坐定琴便卻不知如何下手。
他好笑地繞到她身後,将她虛虛環在懷中,把着她的手教她彈出第一個音符,她一時高興,側臉過去沖他笑,他深深凝望她淺淺笑渦,動容道:“這便是徵音。”她心領神會,偏過頭望着琴弦,獨立又彈了一遍,那綿長厚重的聲響動人心魄。
宮商角徵羽,她是他弦上一個音,亦是心中一段情。
她以一個暧昧依人的姿勢安心在他懷中學琴,他用心至極,她天賦極高,未用多時已能彈出片段悅耳曲調,他已然忘了今日來此的目的,歡喜得過了頭。
她道:“此情此景,若能把酒言歡便最好不過。”
恰巧山中行來一獵戶,他眼尖瞧見獵戶腰上系着的酒囊,急匆匆奔出梨亭,然獵戶說什麽都不肯賣這禦寒的酒,她本想勸他算了,然他隻想滿足她的心願,最後竟用不菲的玉佩同獵戶換得酒囊,毫不吝惜。她在亭中瞧見他于不遠處欣喜若狂地揮着手中酒囊,面上是得償夙願的傻笑,半點沒有琴師的冷豔清高。那一刻,她應是覺得窩心的。
“你真傻,那玉佩不曉得能買多少好酒。”她雖是嗔怪,然心裏是暖的。
他拔掉木塞,潇灑不羁道:“古有文人金龜貂裘換酒,今日我玉佩換酒,也不算辱沒。”他說着忽然微微皺起眉頭,現在隻有酒囊無有酒杯,如何是好?
未等他想出對策,她不拘小節地拿過酒囊,幹脆對着囊口飲了起來,一口下肚,寒天便不寒了,她用袖子擦擦嘴,學着市井粗犷男人豪邁贊道:“好酒!”說着将酒囊推到他面前,他不暇思索接過痛飲,她總是能給他驚喜,令他刮目相看,如今對她的性情又識得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