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鸠弋心中忐忑,回房之後特地開了一條門縫窺視院中二人,打定主意若是瓊夫人爲難她,便要出去再替她受劫,雖然他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有如此想法,然這念頭十分堅定。
細細想來,徵音并不是瓊夫人花重金聘來的,而是自己投靠來的,瓊夫人也始終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願深究,而現在事情鬧成這樣,便不得不過問了。
瓊夫人很是客氣,笑着開了口:“姑娘瞧得上我這裏,我自是歡喜,然也覺當中定有原因,我不問,但我需知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徵音點點頭,承認自己有隐情,但馬上又寬慰道:“瓊夫人多慮了,我不會從你這裏要什麽,我想要的都會自己去取。”眼神笃定,竟連瓊夫人這般精明厲害的人都找不到繼續盤問的理由,隻好歎息着由她去了。
雎鸠弋在門内松了口氣,忽然,徵音回過頭來,定定盯着此處,他頓時心驚,被她抓了現行,原來她什麽都知道。但她臉上不是生氣,而是夾着若隐若現的微笑。
事實上徵音是個厲害的女子,她很懂得如何将美貌和歌喉作爲武器,令所有男人爲她神魂颠倒,又知道怎樣用睿智沉穩教他們敬而遠之。
最後一個男人留宿的那夜,他照樣彈着零落的曲調,時不時按耐不住瞧瞧那邊紅燭高照的窗棂,心思全不在琴弦上。
笃笃笃。
他起身開門,斷然想不到來人竟是徵音,他茫然地望望對面依舊亮堂的屋子,而徵音的的确确就在他面前。
她未等他邀請側身進了屋,解下禦寒披肩,柔柔道:“如你這般夜夜操琴,教坊衆人何以安眠?”
他頓生窘态,立在門口尴尬不已,倒是她充滿了閑情自顧自走到桌邊,望着随意散落棋盤的黑白子,雙眸一亮,央求道:“陪我下一局如何?”
他神采飛揚:“樂意奉陪。”
更漏滴答,屋外寒風獵獵,屋内情趣盎然。
他除開琴藝了得,棋藝亦不遜色。而她面上溫婉,下手卻殺伐果斷,有勇有謀,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心态極好。手談時被他連下幾城或是運氣好赢他一子半子也都是淺淺一笑,寵辱不驚。
他不時擡頭窺她美貌,她亦醉心于他唇角那一抹似有還無的淺笑。
月似琥珀光,松風一壑,情動八方。
初初隻說下一局而已,可二人酣戰不止,不知時辰匆匆。這一局分庭抗禮勢均力敵,鬥得難分難舍,她夾着棋子專注地在棋盤之上推敲,忽然慧黠一笑将棋子放回棋盆裏,解了困局。
他疑惑道:“還未分出勝負,我未必能赢,何不放手一搏?”
她大氣從容道:“赢得多不如輸得好,有道是靜能制動勞輸逸,精華已盡多堪棄。”
他不禁發怔,如此女子,以她的涵養學識定有背景,而不該隻是個伶人,她一定經曆了什麽可怕的變故才流落至此,他深深歎息,沒有因爲她放棄而歡喜,而是打心眼裏可憐她的遭遇。有時候覺得她仿佛就在手邊,而更多的時候,比如現在,他感到她随時會離開,就像她來時那般突然。
夜初長,人近别,紅蠟燭,半局棋。
他不忍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