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女子多愛绫羅綢緞胭脂水粉,她卻對這些不甚在意,隻喜歡焚一爐香,靜靜靠在羅漢床上閑翻故紙卷帙,或是擺下棋盤同自己對弈,往往沉迷爛柯,不知時移。
某日清晨,教坊衆人日夜颠倒此時還在熟睡,歲餘節氣更是好眠,他卻無心流連床榻,隻因她的倩影在他腦中徘徊,揮之不去。他穿戴整齊輕手輕腳來到院中,生怕驚醒夢中人,卻不想她起的竟比他還要早。
隻見她着銀朱群衫,唇上點着淡淡胭脂,手握書卷,仰頭望着青天遐思,從挂畫拱門裏瞧她,渾然天成一幅神來之筆,人間又多一軸傳世墨寶。
“徵音……”他原隻想靜靜欣賞,卻不慎動了心腸。
她斬斷思緒轉頭同他問好,臉上絲毫沒有倦容,依舊光彩照人。
他想到了什麽,自顧自笑起來,她疑惑不解,追問之下才聽他說:“沒什麽,隻是覺得徵音你甚是特别,許多次見優伶們對客人和瓊夫人的打賞都争先恐後,又喜歡裝點打扮,而你總是閑坐一旁靜靜旁觀。又如今日,她們都以睡眠養顔,你卻早早在此對空神遊,好似别人在意的,你全不上心,不有趣麽?”
“習慣罷了。”她合上書卷,眉宇間夾着風雨無情的感觸,爲自己不喜打扮找了最好的解釋:“縱觀古今,有多少足以著書立說的紅顔都隻是豔極一時,到了還是逃不過人老珠黃色衰愛弛的悲苦。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她頓了頓,坦誠道:“我不願同她們一樣。”
這一點,他很贊同,而她卻忽然笑了,這回換做他滿腹疑惑,由她故弄玄虛。良久,她才道:“我做什麽你都了如指掌,你關心我?”
“我……”他支支吾吾,似是被她一語道破了天機,手足無措。
“玩笑罷了,先生不必當真。”她沒等他難以啓齒的話,擅自将這慌亂平息了。
可是,我感受得到,她對他是有所期待的。
事實上我很不喜歡這樣有話不說有情不表的男人,爲什麽女人都能抛開矜持去試探他,他卻還要端着姿态不肯借坡下驢,千萬别讓我遇見這種男人,否則我一定要帶着我的妹妹,帶着我的嫁妝,坐着那馬車直奔别人家,目的隻有一個——活活氣死他!且我覺得天下女子都該有如此氣魄,對那些扭扭捏捏不知珍惜的男人絕不給好臉色!
但回頭一想,我有妹妹,有嫁妝,有馬車麽?況且,我居然是個連扭捏男人都還未擁有的女人!一瞬間感覺自己被活活氣死了。
依我猜測,爹當時可能和我現在是一個心情。但這還不是最糟,他的确有識人慧眼,能看出徵音不同于人的地方,而她也确實特立獨行,當天晚上便做了一件開先河的事情。
在溥北城中,雖教坊多于青樓,但教坊女子都潔身自好得很,向來賣藝不賣身,但因徵音實在太銷魂,今日有個大戶決心打破這規矩,一擲千金要買她一夜春宵,瓊夫人左右爲難,倒是徵音淡定得很,未及多想便應下了。或許,她此舉隻是想刺激某個懦弱的男人。
原本要就寝的雎鸠弋聽到這消息時,心中倒海翻江,絕不相信徵音竟是視财如命的淺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