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這……這台詞教我如何接得下去?
陸華濃走上前去,一副洞若觀火的明智,指着滿屋子精緻擺設言辭鑿鑿道:“看得出你秉性随和,雅人深緻,又豢養一院雀鳥,足見你有慈悲之心,斷然不會爲一己私利去侵害誰,也不會服食風鬣子那種禁 藥,栖鳳訣是風鬣子更屬無稽之談,而你今生撒過最大的謊,便是不愛她。”
被陸華濃拆穿之後,金兮何呼吸變得急促,情緒很是激動,久久之後,他稍微緩和了些,默認了,真是萬分出乎我的意料!他道:“青鸾,百眼斑雉,我傷她那樣深,她卻還傻傻相信青鸾的血能治眼疾的偏方,可我真的用不上了。”
原來青鸾不是賀禮,而是藥,阿九真是個善良到教人心疼的姑娘。
至此,我終于明白,阿九同金兮何的故事不全是我們看到的那麽簡單,結局以兩個方向分道揚镳,阿九知道其一,而我們将知道另一個版本。
整個故事在金兮何受傷醒來的那一刻之前都是事實,他對她一見鍾情,他想方設法走進她的生命,他想要娶她,那樣深愛着她,這些都是真的。
可從他醒來的那一刻起,他便重新寫了這個故事。
那天他渾身痛得要命,醒來時看見梅家小姐坐在他床邊,他們是認識的,早前梅家老太太得了重病,金兮何割愛用豢養的鶗鴃将她治愈,成了梅家的恩人,今次梅倚若便還了這個救命之恩,然她卻絲毫笑不出來,似有難言之隐。
他想起阿九可能還在山上,欲要去尋她,剛一起身一陣暈眩襲來,緊接着頭痛欲裂,他漸漸感到眼前晦光一片,隻能看見隐隐綽綽的影子,他拼命眨着眼睛搖晃腦袋,眼前清明了少許,但随即陷入了更可怕的黑暗,他分明大睜着眼睛,卻什麽都看不見!
“我這是怎麽了?”他質問衆人,丫鬟家丁皆是緘默,梅倚若爲他好人得不到福報而抽泣,管家不停勸他靜養,他卻被眼前時明時暗的景象折磨得百爪撓心,無助恐懼讓他激動得四處亂撞,一屋子東西在劫難逃。
在他無休無止的追問下,大夫證實了他的猜想,如他方才所言,他撞傷了腦袋,顱内淤血在作祟,他的眼睛會從開始的時好時壞,到最終失去作用。
他是個風度翩翩的才子,正值風華,又剛好覓到了所愛之人,一切美得令人豔羨,換做旁人大概早已崩潰,而他,真個人呆愣在那裏,心中愛海掀起萬丈波瀾,他沒有痛哭失聲,亦沒有咒罵蒼天無言,隻在短短一刻間接受了殘酷現實,并開始謀劃一出絕情戲碼。
他威懾所有人,讓他們有口言不得,又央求梅倚若假裝不認識他,并排演了失憶的假象,一切準備就緒,等着阿九出現。
他以爲最好的結局便是讓她以爲被忘記了,卻沒想過她竟那樣執拗,亦不曉得她愛他已深入骨髓。若不是那日實在太痛,不暇思索便喚了她的名字,他大概能裝一輩子失憶。她說要嫁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開他,就算沒有愛情也要相互消磨緻死,他感動得想要揭開真相,想要将他愛憐地擁入懷中,可他哪裏還有資格娶她,他害怕自己會成爲她的負累,她是隻自由的鳥兒,就該在天上歌唱,這便是他愛她的方式。
所幸的是,在阿九每次見到他時,他的眼睛都很争氣,射她的那一箭他算好了方位力道風向,此生從未如此在意過自己的箭法究竟準不準,他多怕傷到她呀。
當看到阿九倒地,看到阿九釘在門上的箭,還有他送她的紅線,簡直比萬箭穿心還要痛。
然她那樣清楚阿九的個性,言出必行,且在他編造的故事裏,自己是因她受傷,她必然愧疚,如此,整個戲還差一步,便是讓她徹底死心,不再留戀。他得知受傷的阿九被我們收留,于是特地引阿九出去,用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最後送她一程。
之所以說是精心策劃,皆因他颠倒黑白,将自己置于人人得而誅之的境地,故意放出另娶她人的消息,鬧得滿城風雨,然今日實則隻是他同梅倚若結爲異性兄妹的酒席,整個輕西驿隻有甄家收到婚貼。
朝飛暮卷,星沉影寂,一窗昏曉送流年。宴席散了,阿九走了,他的良苦用心也終可收場。
“那栖鳳訣呢?”陸華濃問。
金兮何坦然一笑,承認那的确是個美麗的玩笑:“世上本就沒有栖鳳訣,想要一隻鳥甘于躲在你懷裏遮風避雨,最好的辦法就是将你的心給它。可若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再也給不了她什麽,不能讓她開心,不能讓她溫暖,她笑,你看不見,她哭,你也看不見,甚至伸手想替她拭淚都會落空,她喜歡的所有事情你心甘情願陪她一起做,卻隻剩無能爲力,那時,唯一能爲她做的,就是放她去飛。”
這故事教人再說不出一句話,都言騙局可惡,然這個局卻讓人恨不起來,相反還落了心酸,不忍再看金兮何,他的失意已然太滿,轉而望着陸華濃,他好似在深思什麽,眼睛一眨不眨,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