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那樣确定,仿佛他曾親曆過我的人生,通曉我的過去,亦知我所有變故,而我,渾然不知。
真真是幾番行,幾番醉,幾番留。天易老,恨難酬。
“其實我已做好了準備,哪怕過往再不堪,再鮮血淋漓,我也有勇氣直面。隻是,害怕當我終老之日不僅絲毫沒想起失去的年華,甚至連當下的記憶都所剩無幾,那我此生豈不盡是空白?”曾經那麽堅定非要回到過去不可,而如今又充滿質疑,我轉而向他求助:“大師,我知你悟性修行遠在我之上,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該将過去統統找回來,有怨抱怨有仇報仇,還是該同以往一刀兩斷,大大方方重新活一遍?”
輕西驿的夜竟比昌州古刹還要冷,丁點沒有春深似海的溫暖。高牆外流光飛舞,片瓦下寂靜孤苦,大約再也找不到一個似我這般心緒盤根錯節的尼姑。
諷刺的是我企圖讓個假和尚将我搭救,而他隻在眉頭跳動之後無言歎息,那一輕歎,仿佛讓天上一彎銀鈎也重了幾兩。
霜寒露重,已無力拖着病體久在風中消磨,同他行了禮欲要回去,他卻忽然翻找出了答案,飽含切膚之痛,讓人不忍将他抛下。他夾着濃濃悲哀道:“若我也能将往事忘記,我甯可不要長情。笑顔,你這般……實在太炫耀。”
本該是他點醒我,如今卻雙雙得不到解脫。猶記得離開仙眠澤時他神采飛揚預言即将找到他的妻子,可是他妻子多半已經死了,他苦苦尋找的或許已成飛灰。我隐隐作痛的不過是心口上早已愈合的傷疤,而他的心至今還插着利刃,相比之下,不可謂不幸運。
曾以爲但凡陸華濃陰雲密布,我的心情便是晴空萬裏的,但如今卻有些不忍,可能是百回草藥效顯著,竟讓沒心沒肺的我對他生出一星半點的恻隐之意,我努力讓自己的笑看起來不那麽僵硬,言之鑿鑿道:“若是我先找回記憶,待我報了殺身之仇,定陪你萬裏尋妻,可好?”
他似有觸動,大約沒想到我會有如此慷慨之舉,一時間望着我的眼神都難以形容了,良久,他回複了常色,鎮定又認命地說:“或許那時,我已不在世上了。”
我愣了愣,不明白他爲何這樣說,他自己大概也覺察出什麽,未再瞧我一眼便匆匆逃開。片刻後我才領悟,沖着他背影罵道:“就曉得你是在詛咒我這輩子都找不回記憶!”他仍是不回頭,腳步越發快了。我十分氣結,輕拍不甘的心,繼續指責他:“本師太都纡尊降貴要幫你尋妻了,你假惺惺說一句‘師太好意我心領了’是會得花柳還是會殘疾呀?”而他,已經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