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江千舸如同墳墓裏掘出來的新鮮屍體,面色灰白,瘦骨嶙峋,連明眸善睐的眼睛也呈青紫色深深凹進去,整個人沒有半點生氣。
商傾傾每日在床前伺候,衣不解帶,管家将名醫搜羅個遍,一個個請來問診,又一個個将攤手無言的他們送回去。江千舸從混沌中醒來,張着嘴巴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麽,雙目空洞無神,直勾勾盯着帳頂,一隻手虛虛地在空氣中抓撓,似是想要什麽,她趕緊握住他的手,随即見他做了個安心的神态。
“你要什麽?”她湊近了,想挺清楚些,他艱難地擠出氣聲:“你……在……就好……”聲音如同壞了的風箱,嘶嘶窣窣聽得她想哭,終于,她放下驕傲問道:“我将她接回來可好?”
握着她的手似乎加重了丁點力氣,她很敏感地察覺到了,他内心一定很激動,可每況愈下的身體不容許他做出什麽表情,他拼命眨着眼,淚光閃爍,她曉得,他害怕讓玉簟看見他這副人鬼難辨的模樣。
可是,即便他将要死去,她依舊覺得這是她此生最珍貴的人。
最先放棄的是江千舸,他拼了最後的力氣扭轉商傾傾的執着,他道:“大夫……見了無數……折騰夠了……我……我想走的……體面些……”
她強打精神,将所有軟弱和着眼淚咽下,雖是極不甘願,但她選擇尊重他的意願,停了醫藥,聽天由命。
五日之後,他終是不中用了。
那日天欲雨,烏雲重重疊疊綴在天上,仙眠澤連最後一抹夕陽都未曾見,園子裏的花紛紛謝了,如此善解人意,仿佛早預感到江千舸走到了盡頭。
他今日精神很好,臉上還有些淡淡紅潤顔色,也有力氣能下地走走,她見他倚着門框,驚訝得說不出話,乍一看像是大病将愈,但她很清楚,不過是回光返照。
他艱難地牽起嘴角,笑道:“陪我去湖邊走走吧。”
她打鼓似的飛快點頭,命人備了軟轎,将他裹在狐皮大氅裏擡到仙眠澤。他擡手示意轎夫落轎,搖搖晃晃站起來,牽住她的手,緩慢行在棧橋上。每走一步都将他的生命掏走一點,可他牽住她的手卻怎麽都不肯松懈。木闆在腳下發出吱吱聲響,蘆葦濤濤,放眼望去,無垠黑暗。
行到盡頭,橘燈在狂風中搖曳,他咳嗽幾聲,氣若遊絲:“好想歇息一會兒……”
她坐下身子,他的腦袋枕在她膝上,他仰望黑漆漆的天空,似是想起了什麽,輕輕道:“上次你說天上沒有星子……可惜了良辰……我說……老天不給的……我給……”
話未說完,隻見葦蕩裏升起數盞天燈,将仙眠澤烘托成梵境,徐徐袅袅飄上霄漢,将烏雲蜿蜒的界線照得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