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此時,商傾傾已在年月琢磨下露出成熟穩重的姿态,講完這些依舊心平氣和,而我則着實壓制不住心中憤懑。
“夫人何苦如此?”我不懂爲什麽商傾傾要守着個死人也不願接受活人,難道現世的快樂還比不上一個無法料想的來世?
可商傾傾總是有一千個理由順服自己做個節婦,比如她此刻正欲說服我:“他是我此生唯一銘心刻骨愛過的男人,教我如何放得下?”
此話着實教人感動,但卻透着傻氣,我指了指陸華濃道:“夫人你看他,他妻子兩年前去世了,可他不照樣朝三暮四拈花惹草,半點出家人的清靜也沒有,可見世間諸多不可爲皆是人心作怪,難道想要什麽會有人比自己的心還要清楚?不過是害怕世俗诘問罷了。”
不過是拿他做個類比,他心中苦痛方才也窺得一二,然或許他極厭惡别人拿此事玩笑,于是我毫無意外遭到了他強有力的反駁。他振振有詞道:“笑顔,你隻知我嬉笑怒罵皆随心性,豈知我也曾痛不欲生,至于放下……”他從書案上拿了張紙,轉向商傾傾:“夫人,可否拿起它?”
商傾傾依言照做,陸華濃輕輕将商傾傾的手推倒燭台上方,燭焰舔過紙張,迅速向上蔓延開來,朝着商傾傾的手越燒越近,商傾傾起初還捏着不放,待火舌灼痛她的手指,她便不得不放棄了。紙張飄落在地,瞬間熄滅,化爲飛灰。
陸華濃長長歎了口氣,若有所思道:“痛過,自然能放下了。”
我怔忡半晌才将他的話吃透,無法放下的痛苦,有時是因爲言之無物,因爲看不到,所以也不曉得如何放下,而肌膚上的疼痛永遠比心痛來的直觀,且更有說服力。
良久,商傾傾着實不争氣道:“就算我冥頑不靈吧,也不是沒痛過,他都走了,我還會更痛麽?佛經不也常勸人心如止水麽,小師傅怎地背道而馳?”
話已至此,我也無需假道學,隻管抛開熟讀的經書,直言不諱道:“哪位佛爺登極樂前未受過錘煉,不過是無法做人,才覓了成佛之路,造個梵境好讓自己避世。隻有那些曆劫無數尚屹立人間的,才是不可戰勝的佛!”
陸華濃大約從未覺得貌似頭腦簡單的我會有如此鞭辟入裏的陳詞,我有些不好意思迎上他激賞的目光,皆因實際上我自身選擇失憶,就已經是最離譜的逃避。
“那就讓我倒下吧。”商傾傾期期艾艾認命道:“我本就不是強者,何苦做強者的戲,能造一個梵境囚着我和他,還有什麽好苛求的呢?”
假使換做是我,定然不會讓自己淪落到如此悲慘境地,然陸華濃卻不這麽想,他今日好似句句都沖我而來,他道:“當你終有一日對這個世界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從前所有的愛和恨才會變得生動。這些我都經曆過,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