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商傾傾似乎也知曉他一定會來,溫了壺酒等在花廊下,園中處處缟素,烘托得江府越發寂寥,待聽見他的腳步,才覺出府裏還有些生氣。
“若有閑暇便陪我飲一杯罷。”她輕言邀請,素手已斟好了酒,回頭見他立在不遠處,眉頭深鎖。
酒是江千舸生前窖藏于芍藥花根下的佳釀,她也是葬禮宴客前才将它挖出來,開壇時酒香四溢,十裏八鄉都快醉了。
“說說你的過去吧,我想聽。”她渴求地望着他,他說過,若她想聽,必然會告訴她,今日便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他放下酒杯,雙手握拳放在膝上,他想同她說的話,暗地裏已演練了不知多少回,真要開頭,才發覺比想象中艱難的多,因他此前活的是那樣無趣。
他說他的家鄉叫雲谷,距此三百裏。
“雲谷?”她露出淺淺笑意,似乎從名字裏便聽出了詩情畫意。
他帶着濃濃鄉愁回憶道:“那是個比仙眠澤還要美上百倍的地方,因山谷終年雲霧缭繞而得名,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從不關心世道更替,也不挂懷生死得失,花間月下桑竹阡陌皆是安眠之地。”
她想象不到世上居然還有一處比仙眠澤更令人流連,但她能揣測他的故事裏也有箪食瓢飲無欲無求的過往。
的确,他曾經也不曉得什麽是情,直到從遠遊的過客口中得知仙眠澤有個名喚商傾傾的窈糾佼人,便心馳神往,從此日思夜想,從未斷絕,于是便動了離開雲谷的念頭。
“商傾傾,多美的名字!”他驚歎于當初的心頭一顫,轉而定定望着她,柔情百轉道:“你相信麽,在聽到你名字的刹那,就覺得你該是我的妻!”
她從未聽過如此真摯的表白,頓時亂了方寸,卻在頃刻間整理好悸動心情,話鋒一轉繞過了栾沙的款款深情,她羨慕道:“雲谷,那麽美的地方你怎舍得離去?”
他拾撿起失落,以所有運氣爲賭注再博一回,大着膽子握住她纖細的手掌,出乎意料的是她沒有反抗,這便給了他莫大的鼓勵,他道:“我離開的目的,是爲了帶你一同歸去!”
聞言,她并不懷疑他的用心,卻着實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感到惡心,她擡眼望着滿園奠儀,斥責自己還未萌芽的不貞,猛地甩開他的手,兀立道:“你該走了!”
他愣愣地站起身子,想不到她的态度轉變的如此之快,卻還抱着一絲僥幸,企圖撼動她的決心:“跟我走!”
她的心已經很痛了,卻還假裝不在乎,哂笑道:“我丈夫在這裏,我就在這裏,你憑什麽帶我走?”
栾沙心疼她境地兩難,也氣她如此自欺欺人,毫不掩飾地直言道:“他已經死了!”
人最怕的就是被揭穿,明明曉得真相,卻害怕從别人口中被告知。霎時,她眼眶便紅了。
然而倔強如她,擡手揩了揩眼角不慎溢出的淚水,随即堅韌地笑了:“可江家還活着!”
“江家活着又如何?你同他膝下并無子嗣,哪怕你豁出心血經營壯大,百年之後誰能接你肩上重擔?不過徒勞一場罷了!”栾沙一語中的,死死扼住要害,讓商傾傾無法喘息,半晌之後,她決絕道:“我活一天便替他守一天,即便咽了氣,也必然同他葬到一處!這樣說,你該清醒了吧!”
他握着傷痕累累的心,卻無法諒解同樣遍體鱗傷的她,臨走前無比扼腕道:“我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位置,不願清醒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