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待我想明白其中深意,商傾傾便附和道:“大師所言極是,我花了兩年才将将能接受他離我而去的事實,想要忘記,怕要窮盡一生了。”
陸華濃似是找到了知音,微笑道:“好巧,我妻子也死了兩年,而師太正好兩年前失憶,看來真是老天有意安排,讓我們痛失過兩年的人都聚在此處。”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陸華濃的确是個遊說高手,輕描淡寫幾句便深得商傾傾好感,以至于在這昙花初綻的春夜,令她放下心防,借着未消酒氣同我們說起了她的亡夫。
那個人叫江千舸,是蘆莊三代單傳的莊主,玉面郎君,年少多金,在她眼中,風流才情宇内第一。
蘆莊後頭有個萬頃湖泊,景緻美得連仙人都想駐足,故名仙眠澤。故事便要從這處美景說起。
商傾傾原是蘆莊老管家的獨孫女,老管家年老之後無能再管莊裏之事,老莊主便在仙眠澤對岸辟了田舍讓老管家養老,商傾傾的爹娘早逝,留下獨女同爺爺居住,幾年前老莊主病逝,可巧了老管家也在同一日随舊主去了,傾傾獨力辦了爺爺的喪事,守着陋室不肯遠走。
而她的感情史,比陋室還要簡單。
正如先前碧落所講,因她生得清秀可人,時有媒婆上門提親,好不容易她點了頭,那男人卻在她眼前被洪水卷走,她扔掉紙傘跪在斷橋邊,除了滔天洪流什麽都看不見,她甚至還不曉得要娶她的這個人長得什麽樣,而命運就像一隻無形的手,将她可以托付的人一個個拽走。
男子的死并未給她多少傷痛,因她不曾愛過,也就不會難過。到後來,她甚至會想,或許男子的死正是爲了成全她和江千舸。
三年前,八月,蘆葦花開。
江千舸親率船隊橫渡仙眠澤,船上是從塞外高價購得的良種,守業艱難,然他意氣風發,欲要大展拳腳。
“蒹葭碧色蒼蒼,白露凝結成霜,日思夜想之人,河水對岸一方……”忽而湖上飄來陣陣歌聲,清喉嬌啭,卻隻聞其聲未見其人,衆人皆是陶醉,那歌聲忽遠忽近,隔着茫茫蘆花飄渺如雲。
他擡手示意船隊停駐,閉目神怡傾聽,棹橹戲水,欸乃之聲漸進,他緩緩睜開眼,伸手撥開齊人高的蘆葦,窺見一豆蔻女子撐一隻舴艋漫溯在蘆葦蕩中,她單衫杏子紅,雙鬓鴉雛色,配以婉轉妙音,賞心悅目。
灼灼日光被揉碎在水面上,風卷蘆花,揚起皚皚白絮,紛紛飛飛将她籠罩其中,她輕放船槳,仰頭望着漫天飛絮,擡手與之嬉戲,薄紗袖子滑落,正好露出凝脂般的手臂,她笑着,眼睛彎成月牙兒,天真爛漫。
杏紅雪白,如此沖突熱情又虛幻唯美。
蒹葭飛絮落在他的長睫上,他微微顫動幾下,不忍心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