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潇潇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積德不夠,才會在這樣兵荒馬亂的場合再見到林朔。
隔着地中海風格的整體花藝,他就站在新郎曾子宇邊上。伴郎禮服合身極了,喧賓奪主地把相貌堂堂的新郎變做了陪襯,乍看竟然還和記憶裏一樣清俊挺拔。
此刻林朔站在花叢對面,視線落在她身上,而她隻覺得無比尴尬。
她一手提着長裙擺,剛好露出滿是泥土不成樣子的高跟鞋。頭發被吹得掙脫發卡一縷縷垂在肩上,早晨出門時所畫的妝容也因爲奔忙而糊掉了。
婚禮辦在海埂公園的草地上,因爲一些突發狀況和特殊緣由,她一個伴娘隻能淪爲場務和監工。
——和林朔相比自己的樣子簡直糟透了。
她腦海中隻有兩個念頭,一是隐身,二是質問新娘爲什麽伴郎不是事先聯系好的那位,第一個顯然不可能,因爲已經無所遁形。
林朔看她的神情像是在打量在思考。潇潇不得不承認,要是給她一面鏡子,恐怕連她都不确定裏面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大概隻能通過左手無名指上那個類似戒指的傷疤來辨認了。
“潇潇?”林朔的口氣像是在确認。
還是那樣親昵的口吻,她險些就招架不住。時間隔得太久,讓她有點恍惚。
算一算,原來已經四年了。
她撇嘴勉強笑笑:“好久不見。”雙手隐匿在背後,食指下意識糾纏,好似她當下的心情一般糾結。
林朔雙手插在褲兜裏,挑着眉毛嘴角帶着幾分戲谑,他說:“沒想到還能見到你。”似乎有點驚喜,這是他慣常的表情,過去她并不喜歡他這樣,總覺得無比嘲弄,可自從分開以後,就再沒人同她如此說話,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是啊,意料之外。”她不免心生感慨,分手那天她幾乎是說盡了狠話,一點餘地也不留;他痛極,簡直想把她活活撕碎。如今兩人卻能笑着寒暄,真是造化弄人。
“潇潇,潇潇……”對講機忽然開始叫嚣,她刹住思緒,按下通話鍵詢問道:“什麽情況?”
“新娘的耳環不見了,音響師吵着說電路燒了。”
什麽破事都趕上了!她不暇思索便沖對講機吩咐道:“你去解決音響師,我去看新娘,别跟人廢話,速戰速決。”
林朔親眼目睹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背後那滿滿一草地禮賓座椅像是千軍萬馬,而她還是那個沖鋒陷陣、無所顧忌的倪潇潇。
她朝林朔聳聳肩:“抱歉。”林朔會意伸出右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轉身穿過草地,胸口因爲深呼吸而起伏。真沒自己預想得那麽尴尬,根本不需要視而不見或者勢不兩立,那是言情偶像劇才用的橋段,現實生活哪用博什麽收視率?再見亦是平常心,好歹曾經也愛過。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或許她根本就沒有對不起他,一切隻是場突如其來的幻覺,因爲太真實,所以他們都信了。
新娘房裏早就人仰馬翻,所有人幫新娘華湄找耳環,連地毯都掀起來了,潇潇站在門外瞧了瞧,稍後徑直走進洗手間,果然在癱軟的毛巾下面找到了耳環。
等旁人都走了才說見到林朔的事,華湄長舒口氣:“幸好沒打起來。我都忙忘了,之前的伴郎突然生病來不了,恰好林朔從美國回來,跟子宇又是哥們兒,所以才臨時找他救場。”潇潇忽然覺得很累,隻是翻着手機查看明天的工作日程,在這個慵懶的城市裏周末還要上班的人永遠少得可憐,她卻偏偏淪爲其中一員。
華湄玩笑說:“要是你客戶知道無往不利的相親指導師竟然戒愛多年,不知道會怎麽想?”
“誰說的?”潇潇試圖用大嗓門來掩飾她的心虛,可怎麽都瞞不過華湄的知根知底。
華湄不屑道:“難不成那大師也算?得了吧!”
潇潇也曾經試圖去愛别人,好不容易遇上一個,那男人卻在兩個月後莫名其妙消失了。她不遠千裏跑到峨眉山求神問蔔,或許是佛祖庇佑,當她累死累活爬上山後,果然在萬年寺裏見到了他,而他早已皈依佛門,靈台清明。他對她作揖,嘴裏是難念的經,她哭笑不得,瞬間在佛前頓悟了,之所以會和他交往,皆因他痞氣的神情像極了某個人。
潇潇忍不住自嘲起來:“等寫回憶錄的時候大可以記下這段‘我和高僧的二三事’,真是善哉,善哉!”說着取下發卡晃晃腦袋,頭發披散下來,從頭開始整理儀容。盤發化妝換鞋子,竟然隻用了十五分鍾,這四年她就像打仗一樣,每天用最快的速度整裝待發,卻在臨上戰場的前一刻忽然發現原來根本就沒有對手。
猛然瞥見無名指上的疤痕,真礙眼。見新娘房裏閑置的白玫瑰便用橡皮筋綁一朵當戒指戴,舉着手反複欣賞,剛剛好把什麽都掩蓋了。
婚禮開始,潇潇從托盤裏取出戒指遞給華湄,擡眼的一瞬竟然看見林朔久不露面的左手,頓生驚訝,林朔無名指上那圈刺青居然絲毫沒有褪色,直戳得她眼睛生疼。整個人頓時僵在那兒,林朔跟着衆人一同鼓掌,仿佛毫不關心她的存在。曾經她也有過這樣一枚特别的戒指,可惜後來弄掉了,所以才會留下如此醜陋的疤。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座傷城。
分手之後林朔出了國,而潇潇卻選擇繼續蝸居在這個城市的角落,大學文聘差點沒混到,家裏又發生變故,她一夕之間成了家庭支柱。曾經見到網上有人說昆明是個‘療傷聖地’,所以他們喜歡跑到這裏來避世,那麽這裏的人要逃到哪裏去?
結論就是她無路可逃,于是,才會有今天的尴尬重逢。
喜宴上新人輪流到各桌敬酒,伴娘伴郎從來都是酒桌上的炮灰,一圈下來潇潇已經記不清替華湄擋了多少杯酒,隻是慶幸自己酒量還不錯,這幾年全在應酬的場合練出來了。等賓客散去,真正的重頭戲才開始,她本不想參與鬧洞房,終究敵不過華湄的央求隻好同意。也不知道是誰提出要新人和伴娘伴郎比賽玩‘五子登科’,這讓潇潇深感時運不濟。
遊戲規則是把點燃的香煙拴在紅線中間,一人咬一頭,桌上插五根火柴,在不用手的情況下把火柴全部點燃。新人和伴娘伴郎形成對抗,輸的那方要接受懲罰。
“我想沒必要吧,光是默契這點我們已經輸了。”潇潇想用如此說辭逃過一劫,哪知林朔故意唱起了反調,他挑釁道:“你該不會是玩不起吧?”
潇潇酒氣上頭,猛一把抓起紅繩遞給林朔,遊戲正式開始。
紅繩不長,迫使潇潇和林朔像傻子似的大眼瞪小眼。林朔在前面拉,潇潇在後面跟着慢慢移動,香煙的味道嗆得潇潇很想咳嗽,她隻能忍着。好不容易點燃第一根火柴,潇潇裸露的膝蓋冷不丁被掉在地毯上的紅酒開瓶器刺了一下,身子本能向前傾,紅線因此被火柴燒斷了,兩人各咬着一截燃燒的紅線誰也不松口,就那麽對峙着。
這場和新人的比賽俨然成了潇潇跟林朔的博弈,眼看火苗就要燒到下巴,林朔趕緊吐掉紅繩又飛快扯下潇潇嘴裏那截,在桌上一巴掌重重地拍熄火苗。
“倪潇潇!”林朔的怒氣比手上的力道更甚。
潇潇抹抹嘴站起來,膝蓋的疼痛讓她險些沒站穩,她得意的看着林朔:“你輸了。”
滿屋子人懷着看好戲的心情盯着他們,潇潇卻在此時選擇以高傲的姿态離去,直到進了電梯她才顯出幾分頹喪,其實輸的是她,原來林朔還是能讓她亂了陣腳。
公寓保安見她一瘸一拐便幫她打電話叫車,她轉頭看到從安全通道裏氣喘籲籲出來的林朔,還沒反應過來,林朔已經蹲下身去撩她的裙擺,潇潇吓得向後退幾步,大聲叫罵道:“流氓!”
保安聞聲趕緊放下電話過來拉林朔,林朔拿出風度跟保安解釋,保安将信将疑地放了他。他重新蹲在潇潇腳邊,從西服口袋裏掏出創可貼對她說:“小心發炎。”
“不要你管,你不是應該很讨厭我嗎?”
林朔正在撕創可貼的手稍微停頓了,教訓道:“啰嗦,這是他們那幫人對輸家的懲罰。”他貼好創可貼便頭也不回的乘電梯上去了。
潇潇不由覺得自己可笑,原來這從頭到尾都隻是遊戲罷了。
回到新房,滿屋子人還在鬧騰,林朔站在陽台上,樓下就是大馬路,潇潇早沒了蹤影。他叼着煙,機械地擺弄起打火機,一下兩下,根本沒有風,他還是把手掌攏得很緊,可無論如何就是打不着。一場徒勞,他終于放棄了。
的哥人不錯,見潇潇臉色不好便請她吃糖,她匆匆看一眼,還是拒絕了,人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初中時在某堂曆史課上偷吃水果硬糖,不小心卡在嗓子眼兒裏,憋得滿頭大汗卻隻能隐忍,等到糖果在食道裏慢慢變小才緩和脹痛,真真體會了什麽叫甜到憂傷。自此之後,她再也不會那麽傻,很少吃硬糖,就算吃也是嚼碎之後慢慢含着,她是真的怕了。
整個晚上舊夢纏身,她在夢裏邂逅了林朔。很久以前她就不做這樣彩色的夢了,夢裏竟然置身香格裏拉,和林朔沐浴在高原熱情洋溢的陽光下,微風過處,遍地野花。她幾乎是笑醒的,可完全認清現實之後,她就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了。他答應要和她徒步旅行,從昆明到香格裏拉,他要帶她去看消失的地平線,可誰料到,背包都還沒打好,他們就毫無預兆的散夥了。
接下來,她花了後半夜的時間去回憶故事的開端,一直追溯到大三下學期的模拟招聘會,那天的混亂情形和幾個小時前相比,真是不相上下。
潇潇頭天晚上趕了個通宵報告,早上頂着對黑眼圈茫茫然去了現場,好不容易找到面試房間,卻發現自己的号早就過了,她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不甘就這樣離去,趴着門縫賊眉鼠眼往裏瞧,剛看出點名堂就被門縫裏突然出現的巨大明眸吓了一跳,随即大門被打開,裏面有個男生正和她四目相接。那男生長得很好看,高個,挺拔,英倫風的休閑西裝外套穿在他身上俊朗極了。男生離她很近,怪不得看着眼睛出奇大,像是春水,不染俗塵。
她毫不回避他滿是探究的眼神,在火燒眉毛的時刻她居然還有空臉紅。
“同學,裏面正在進行面試,閑雜人等請暫時回避。”男生的語氣絲毫不客氣,潇潇趕忙解釋道:“我不是閑雜人等,按面試安排,我是29号。”
“你是倪潇潇?”男生上下打量着她,“我就說怎麽叫半天沒人答應。”潇潇剛要解釋,那男生不由分說果斷回絕:“不管你有什麽理由,總之錯過了就不能打擾面試的節奏。”他說着欲要關門,潇潇眼疾手快,連忙把手掌塞到門縫裏,男生被她傻氣到有些無厘頭的舉動震住了,盡管有意識停止動作,可還是夾到了她的手指。鈍痛襲來的時候她有幾秒鍾沒反應過來,等她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也就不好意思叫出口了。于是強忍着劇痛,很厚臉皮地央求道:“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四周不斷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男生皺皺眉頭,或許是出于同情憐憫,或許是覺得虧欠,竟然答應了她的無理要求,把她編入下一組,因此,沒多久,他們就在房間裏再次相見。男生坐在面試官席位上,不苟言笑,兩人之間就專業問題展開讨論,潇潇對答如流,應付自如,等到點評環節,男生的态度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臉上挂着笑容說:“你的專業素質還不錯,可惜我們公司不會給予你任何職位。”
“爲什麽?”潇潇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剛才他還對自己的某些觀點大加贊賞。男生一本正經道:“不守時是你的緻命傷,你連自己的時間都把握不住,那麽客戶的時間誰來賠?人家隻會告訴你,逾期,後—果—自—負。”
潇潇出來時臉都綠了,沒見過如此斤斤計較的人,又不是沒有合理解釋,隻不過晚了幾分鍾而已,被他說的好像世界末日一樣,用昆明話說,他是見所未見的‘渣精’——難纏到了極點。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對一個不相幹的人動氣,招聘會隻不過是模拟的,沒必要在意,可她好像已經進入狀态,當真了。
“潇潇,你那邊情況怎樣?”同學小包賊兮兮地說:“聽說整個招聘會最難搞的就是你那個面試官。”
“說起來我就火大,他什麽來頭?”潇潇知道小包那‘包打聽’的江湖诨号不是浪得虛名,那男生在小包這裏必定有檔案。果不其然,小包賣弄起情報:“傳說是工商管理學院的,叫林朔,跟咱們同屆,因爲在學生會和團委都吃得開,所以才破格成了面試官。”
潇潇一聽到‘工管院’這三個字就有種難以言喻的情緒,那個學院的學生是全校最受寵的群體,什麽好的硬件軟件設施都是給他們先用,衆星捧月似的。他們向來都是學校的品牌,尤其在校友會上更是突出,工管院的師兄師姐都是豪車代步,這就是品牌的力量。
學工管的就了不起麽?潇潇滿是不悅,對方明擺着是仗勢欺人。
可等到招聘會結束之後,滿腔怨氣的倪潇潇同學接到個陌生電話,好聽的男聲問她在哪裏,她想都沒想就說了自己的位置,電話裏的人叫她等着,自己一會兒就過去。潇潇看到那人的時候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不是别人,正是剛剛被自己罵了千百遍的林朔。
“你怎麽知道我電話?”
“簡曆上有寫。”林朔不多贅述,直接說明來意:“今天夾到你的手,不好意思,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不用了。”潇潇搖着頭,林朔的目光停留在她手上,她猛然發現指尖都是淤血,這才覺得疼,不由倒吸口涼氣。林朔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沒有回頭,用不容拒絕的口氣說道:“我不想欠誰。”
挂号、看病、拿藥,整個過程兩人并沒有交談,直到護士幫她上藥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叫出聲來。都說十指連心,當年觀摩《還珠格格》的時候看到紫薇上夾棍之後差點香消玉殒,還覺得不靠譜,此時才知道真是錐心的疼。林朔站在一旁,皺着眉頭,下巴繃得很緊,他也終于忍不住了,輕聲對護士說:“我來吧。”接過護士手裏的藥,試探性地給潇潇塗抹,開始還不敢用力,後來就漸漸熟悉起潇潇手上的傷勢,力道竟然驚人的契合,以至于他問潇潇疼不疼的時候,潇潇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答。
潇潇常會想,她是什麽時候對林朔動心的呢?當時的林朔很可能隻是單純覺得良心不安,可自己卻因着他那句飽含關切的詢問徹底軟化了。當他輕言軟語地問她‘疼嗎?’,她就已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怎麽,還是看不上?”潇潇從屏風後面出來,看着遠去的窈窕身影,這是她第三十七次幕後指導白雲川的相親活動。其實這個結果她在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不管對方多麽優秀,他照樣不會接受,因此她才能長期保有他這位老主顧,當然,這也成了業内的笑話,幾乎是她職業生涯裏的敗筆。以往不管多登不了台面的客戶,在她的包裝指導下總能在三次之内拍闆定終生,隻是白雲川太過特殊。
她拾起隻還沒用過的茶杯自斟自飲,滿臉是笑地打趣道:“其實人家也不錯,你将就着把這婚結了吧,我也好回去交差了事。”白雲川也是笑,這樣的話潇潇說了不下一百次,他當做玩笑來聽,算是調劑。她見他不說話,問道:“還執着呢?”
白雲川看看表,用過來人的口氣說:“你還年輕,等你到了我的年紀就知道執着也是件奢侈的事情。”話語間張揚着得意,潇潇不以爲然咂咂嘴,餘光瞥見于歆娉娉婷婷地進來了,忙起身給她讓座,嘴巴似抹了蜜一樣甜甜叫了聲于姐,盡職盡責地說:“你放心,在我的監督下,川哥就是想再看看滾滾紅塵,我也能讓他老僧入定。”
兩人并沒有因她的話做出任何反應,依舊是我行我素,膩歪得要死,潇潇自然知情識趣不再打擾,連招呼都沒打就出了廂房,卻不想在會所大廳和林朔撞個正着,她簡直懷疑最近老天爺正在苦心鑽研瓊瑤劇,盡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雖是公幹,可潇潇今日的穿着并沒有昨天婚禮上那樣隆重。簡單的t恤配牛仔,高高豎起的馬尾随着腳步俏皮擺動,這身随意打扮先前差點讓她被大堂經理攔下來,此時站在林朔面前,照樣是低人一等。她覺得沒必要打招呼,目不斜視地昂首走出去,林朔卻好像故意和她卯上了,語調詭異地問:“沒被大老婆打嗎?”
“你說什麽?”
潇潇有點糊塗,不得已停下腳步,回頭卻見他嘲諷至極的臉,嘴巴一張一合道:“沒想到你還真狡猾,硬是和大老婆擦肩而過了,也對,要再不走就該被人揪着頭發揍一頓了。”她越發不明白林朔胡言亂語些什麽,他再次開了金口,“剛才進去那位難道不是你男朋友的老婆?我記得之前你差點被人抓花了臉。”
話說到這兒,潇潇已經很明白了,他指的是白雲川和于歆。
那時白雲川多次相親失敗損了不少同行的名氣,因而上了業内黑名單,等委托到潇潇公司的時候,老鳥們都不願接,就把這燙手山芋過渡給她,她剛入行不久,摸頭不着腦,對着白雲川這塊硬骨頭不知從何下口,着實費了番心思。正式相親那天才真正領教到白雲川的厲害,從沒見過哪個客戶像他這樣彬彬有禮卻時刻拒人于千裏之外,最後弄得女方意興闌珊,最可氣的是女方剛走,白雲川便表現得十分懊悔,搞得潇潇有氣也沒法出,隻能說着安慰的客套話,私心裏确實不想再接觸這樣不情不願的人。白雲川爲了感謝潇潇,請她吃了頓飯,飯後兩人剛出來,潇潇就被個不認識的女人猛地揪住了頭發,那女人嘴裏振振有詞,說潇潇搶了她老公,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潇潇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女人推搡得站不住了,頭發好像要被女人連根拔起似的,半個腦瓜子火燒火燎的疼,耳邊全是辱罵的話語,什麽‘狐狸精’、‘不要臉’之類的,讓她激憤異常,卯足力氣一把推開這‘飛來橫禍’。憑她的判斷,那女人也不是個能鬧騰的主兒,果然禁不住向後連連退步,高跟鞋在廣場中間的老昆明石刻地圖上戳得哒哒響,剛才還在勸架的白雲川不知何時出現在那女人身後,竟然一把穩穩接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而且十分急切地問:“于歆,你沒事吧?”
戲演到這,潇潇驚訝不已,指着對面的兩人絲毫不顧修養地罵道:“神經病!”她滿腦子全是剛才遇襲的混亂畫面,還莫名其妙被人扣了頂小三的帽子,周圍群衆指指點點,萬分難堪。這個天大的烏龍事件最終被白雲川擺平了,他硬拉着點火就着的潇潇和抽抽搭搭的于歆進了咖啡廳,把事情始末和盤托出。
事實上于歆是白雲川的前妻,結婚四五年,卻因爲受婆家的氣而離婚,哪裏知道分開之後全都記挂着彼此,眼看老人阻撓,複婚無望,就很新潮地玩起了和前妻談戀愛的遊戲。
白雲川的父母哪裏肯讓兒子打光棍,四處動用專業機構幫他找老婆,而白雲川自己又放不下于歆,就這麽耗着,如今耗成了業内的一朵奇葩。于歆也是到了今天才撞破白雲川出來相親,以爲他禁不住潇潇的誘惑移情别戀,就把氣都撒在潇潇頭上。
偏就是這麽狗血的故事最後還落得個大團圓結局,因着白雲川的忠貞不渝,于歆越發對他死心塌地,潇潇也是古道熱腸之人,冒着口碑不佳的風險爲白雲川出謀劃策,時至今日,他憑借相親次數跻身公司鑽石vip的行列,背地裏卻過着逍遙自在的日子。但真正感動潇潇的事情連于歆都不知道,白雲川的父母之所以反對他們繼續婚姻關系,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于歆不能生育,結婚幾年毫無消息,拿到檢查結果的時候白雲川難受極了,于歆向來喜歡小孩子,要是知道自己當不了媽媽,不曉得會難受成什麽樣,他騙于歆說檢查結果很好,二老卻以此做要挾,白雲川隻能妥協,讓于歆抱着希望離開那個沒有溫暖的大家庭。潇潇時常會想,中國人向來注重子嗣,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白雲川雖然陽奉陰違,可也着實令人欽佩和動容,所以當她看到于歆的笑顔就決定替白雲川保守這個秘密。
晃眼間這秘密已經埋了許久,原來兩年前發生的事他全都看到了,于是,被他曲解成奚落她的資本。然而她不想解釋,很多事情她當初沒有澄清,現在就更沒必要,當年的他唯恐她受到欺負,總是沖在前面替她遮風擋雨,而現在……說不難過全是假的。她隻是從容一笑,轉身朝門口走去。
“林朔,怎麽突然出來了?害人家找半天!”身後傳來嬌嗔的語氣,她不由回頭去看,林朔身上正挂着個我見猶憐的小美人,尤其叫他名字時故意拖長的尾音連她都覺得骨頭陣陣酥麻,饒是再有定力的人也禁不住要溫香軟玉抱滿懷。不知怎麽,她竟覺得林朔變得膚淺了,轉念一想,又有點可笑,男人大抵如此吧。
身旁的美人正撒着嬌,林朔卻隻是專注于她的背影,難道連半點留戀都沒有嗎?他轉臉看看女人用粉黛堆砌的精緻臉龐,十足庸脂俗粉,不由自嘲起來,這樣的貨色确實不夠格讓她妒忌,可自己卻真真實實地惱了。他記得很清楚,離開的時候便發誓不再見她,連和她有關的事情都要隔離在外,怎奈暑假回國時正好在昆百大看見她當衆和人厮打,起初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等她指着那對男女開罵的時候,那樣的表情和口氣讓他确定無疑了。整個大腦瞬間被病毒感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慌慌張張沖下樓去,卻遍尋不到她的蹤迹。他在南屏街的人流裏亂竄,最終聽了圍觀者的描述,心涼透了,沒想到在分開的日子裏,她居然堕落到如此地步,痛極,怒極,繼而從嘴裏擠出兩個字:“活該!”
最是昆明風大的季節,行道樹被吹得沙沙作響。潇潇開着自己的二手qq出了會所,正要右轉就聽見手機響了,一面盯着前路,一面在檔杆附近摸索,終于摸到了叫嚣的手機,分神看了看,頓時僵住了。來電顯示上分明寫着‘小林子’,四肢百骸像是通了電,腦袋嗡嗡作響。
小林子,給哀家倒杯水!
小林子,給哀家捶捶腿!
小林子,給哀家挑魚刺!
小林子,小林子……
潇潇怔住了,呆呆望着屏幕,腳上沒什麽力氣,車子漸漸慢下來,而她卻在此時像是害怕錯過似的接起了電話:“喂。”
“你在哪裏?”對方口氣森冷,潇潇不由打了個寒顫。
還來不及問他要做什麽,隻聽見邊上有人大叫一聲:“小心!”緊接着眼前突然墜落黑影,正正砸在她擋風玻璃上,巨響之後擋風玻璃應聲碎成千百粒直直向她飛來,割得她吃痛叫喊,腳下慌亂起來,車子熄火的霎那猛地搡了她的身子,電話脫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