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晨,對,就是刁晨,這個困擾我長達小半輩子的男人,要是非讓我給他的存在下個定義,起初我覺得是‘婦女之友’,因爲阿姨姑媽姥姥都愛他!而現在,我才發現,其實是沒他不能。
否則,我如何回家?
十幾分鍾前,護士小姐把從刁晨腿上拆下來的石膏放在一旁,小心囑咐道:“恢複得不錯,回家也要注意修養,不然以後年紀大了說不定會落下風濕的毛病。”
“謝謝。”刁晨表現的極有教養,謙謙有禮的樣子讓年輕的小護士滿眼桃花開,然而他自己倒是淡定得很,八成這會兒正在心裏埋怨我呢。我順手拎起他的拐很不識趣地問:“你還用嗎?不用的話我可以捐給慈善機構。”之前還不确定他是否覺得我三八,這會兒,連護士小姐都朝我翻白眼了。
從醫院出來,他三兩步上了車,留下我在後邊踩着小碎步拼命追。他倒是行動自如,也不看看這兩個月是誰鞍前馬後伺候他,今天要不是我把車開到醫院,他現在指不定還跛着腳呢。
他坐在駕駛座上,我抱着拐在風中各種淩亂,久久之後他無奈問道:“你到底上不上車?先說好,我沒功夫送你去做慈善。”
上,當然上!不然路過的都該以爲我玩行爲藝術了。他驅車送我到小區門口,下車時聽見他交代說:“今天的骨頭湯少放鹽。”我不由怔了怔,石膏都拆了,還喝哪門子骨頭湯?他看出我很不爽,故意強調道:“說好兩個月,少一天都不行!”
蒼天呐,這台詞,他以爲自己在演《霸王别姬》嗎?
“知道了!”沒想到他這麽愛較真兒,我重重摔上車門,目送他離去。雖然心中不忿,可說到底他受傷也是因爲我。
我和刁晨詭異的緣分要從我二到沒邊兒的名字說起。
我們家有個牛掰的姓——布。媽媽生我的時候爸爸聽見廣播裏正放着廣東名曲兒《步步高》,于是我爸哼着歌:“嗒嗒滴,嗦咪蕊咪哆蕊啦……”在這歡脫的節奏裏,爸爸正式決定給我命名爲——布步高!據我剛醒來的媽媽回憶,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跟爸的距離隻有0.01公分,57秒之後,我驚天動地地哭了。六個鍾頭之後,我有了另一個名字。爸爸認爲女孩兒名字當中一定要加個‘小’字方顯得清秀可愛,于是我拉轟地叫了布小旅。
而刁晨,打上一輩兒起就和我們家門對門,因此我十分懷疑自己之所以叫布小旅,某種程度上和刁家的兒子單名一個晨字有着隐秘的聯系。刁晨刁晨,舌頭打結就是貂蟬,曆史上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可也是個坑爹的主兒。承襲她的優缺點,刁晨長得花開時節動京城,當然,性格上也不枉費‘刁’ 這個姓。之所以說他刁,不是斤斤計較,而是生人勿進。
早年間我很是費解我爸在起名上到底是打哪兒來的靈感,但自從看了《三國演義》之後便悟了,我們的姓名悲劇恰恰證明羅貫中老先生把呂布壯士和貂蟬妹紙的一段奸情普及得很到位!于是,刁家有兒初叫晨,布家起名立馬跟。
前兩年《基情公寓》橫空出世,裏面有個猥瑣男叫呂小布,我總算尋到點安慰,和他相比,我的名字還不算太糟糕。
事實上刁晨隻比我早出生兩個月,可因爲兩家關系好,我一直叫他哥。在那個韓劇風靡全亞洲的年代,我知道了‘歐巴’還有男朋友的意思,便改口叫他名字,爲此沒少被爸媽說不懂規矩,好在刁家并不在意,于是這些年也能蒙混過關。
可能因爲本身天賦異禀,可能因爲出身書香門第,當我還呆在一年級數小棒的時候,刁晨已經在老師的勸說下連跳兩級研究分子分母去了。從此,他在德智體美勞上成了我的标杆,爸媽時常拿他教育我,搞得我不厭其煩,一道梁子從此暗暗結下。可他總會在我被媽媽趕出門外面壁思過的時候,用撿流浪狗的神情把我撿回家,然後幫我把做的千奇百怪的作業翻新一遍,直到我腆着臉敲開家門才功成身退。
某次見他在做高數題,湊過去看了一眼,張口就問:“這個躺着的8和豎着的m是什麽?”
他十分不解,恍然大悟之後被我雷得外焦裏嫩,滿臉是黑線。他說:“沒事,人家換個姿勢而已,你睡覺不也有千百個pose嗎?”
我很是受教地點點頭,緊接着又問:“那它什麽時候換回來?”刁晨幾乎沒怎麽琢磨,把書本調個個,指着說:“現在!”
很多年過去了,我也終于知道躺着的8——∞叫infinity;豎着的m——∑叫sigma,在數學裏分别是無限大跟求和的意思。那天刁晨看着萬分自豪的我,笑得開懷。我至今還記得,那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窗外的小葉榕正沙沙唱着被風吹過的夏天。
我們之間總是有無限大的可能,然後在打打鬧鬧中不斷求和,我想,這大概就是冥冥中自有主宰吧。
兩個月前我獨自去廈門晃悠,卻在鼓浪嶼的張三瘋奶茶店被扣留了,理由是我沒錢付賬,本來就癟癟的錢包竟然不知何時一騎絕塵而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當我躊躇萬分的時候,忽然想到了刁晨,來之前聽他爸媽說他在廈門出差,本不想打擾他的,可眼下除了他,我别無選擇。隻能厚着臉皮去一電話,他倒是接得很快,聽我描述完囧事之後也沒多磨蹭,踏上輪渡就乘風破浪而來。見到他的刹那,隻覺得他周身籠罩着金燦燦的光芒,仿佛從未如此高大挺拔過。
在聽完我欠了多少錢之後,他端出想死,或者想讓我去死的表情。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隻能承認錯誤:“我知道這點錢還不夠你過來的路費,有點劃不來,所以……你能再幫我搞定酒店嗎?”
“布小旅,你是混天橋的吧!”他顯然已經很無奈了,勾兌一通之後我才知道他今天剛從漳州回到廈門,車都還沒停穩就接到了我的召喚,因此他覺得我是天橋術士,能掐會算且騙吃騙喝。
整一天我們在浪漫的鼓浪嶼沒幹一件浪漫的事,從日光岩到鱗次栉比的洋房,從菽莊花園到屹立不倒的鄭成功像,因爲心懷愧疚,都沒好好玩。唯一能讓我覺得不枉此行的就是海底世界,可也照樣烏龍了。
展廳裏花裏胡哨的海底生物十分吸引眼球,尤其是極度纏綿的接吻魚,在斑斓燈光掩映下吻得那叫一個難舍難分。
“多熱辣的場面啊!”從沒見過這樣的群體活動,果真是大開眼界。
刁晨站在邊上,十分不屑,可也傾着身子湊過來,我正看得如癡如醉,他忽然淡定地說:“它們其實是在搏鬥。”我轉臉看着他,怎麽可能!誰會變态到用嘴打架?他用慣常的博學态度教育我,“沒事多看報,少睡覺。”
我第一千零一次,徹底敗給他了!
“兩位看這邊!”不知是誰跟我們打招呼,本能應聲望過去,咔擦一個閃光燈,我們莫名其妙被人侵犯了肖像權,于是我江湖氣息略顯濃重地朝那個拿照相機的人問道:“嘿,混哪條道兒的?”對面的小夥子拱着手裏的相機說:“海底世界新活動,情侶參觀,拍照留念,不要錢的!”他拼命搖着手,表示自己不是**狂,接着非讓我看照片,還說:“兩位真是上相,男才女貌,豺狼虎豹!”
他似乎被我唬住了,有點語無倫次,他來回指着水族箱和我們,連忙說:“接吻魚,你們;你們,接吻魚,相親相愛!”
餘光似瞥見刁晨的嘴角微微抽了幾下,實在沒忍住,我笑得驚天動地。小夥子滿頭霧水打量着我,我語重心長地苦勸道:“哥們兒,多看報,少胡鬧!”于是,小夥子的嘴角也抽了抽。
離開海底世界之前,人家還是把照片送給我們了,刁晨自然是看不上的,我隻好勉爲其難收起來。事後我背地裏看過幾次,除了不是相親相愛的主題,其他真心還不錯,特别是刁晨帥到毫無天理的臉,在七彩燈光下竟然十分立體,仿佛上素描課時萬衆矚目的石膏像。
真正頭痛的是去酒店的路上,我終于坦白連身份證也被偷了,言下之意就是隻能寄居在刁晨的房間,他的表情好像我要非禮他似的,其實我對他真沒非分之想,要是有,也必定等不到現在。
說起來他還是個有品格的紳士,自己睡沙發,把床給了我。畢竟沒有和除爸爸以外的男人大半夜還同處一室,總覺得睡不安穩,他聽見我不停翻身,便小聲吹起了口哨,是我喜歡的《moon river》,腦海裏漸漸浮現出奧黛麗赫本單薄的身影,還有片中角色對理想歸宿執着不舍的堅忍微笑。
本來是要睡着了,可我忽然想到了什麽,在黑暗裏小聲說道:“刁晨,你交個女朋友吧。”
他的口哨聲戛然而止,我靜靜躺在床上,等待他的回答,結果他一言不發,我隻好問:“刁晨,你睡着了嗎?”他依舊沒有聲響,我隻好草草結案陳詞,“我知道你嫌我三八。”然而他一定不知道,這件事我醞釀了很久,要是他不找個女朋友的話,我就很危險。
話說布家和刁家門對門,他爸媽本來都是大學老師,隻不過後來爸爸下海,成了一代儒商,因此家境好,學業好,樣貌好,從小就成了衆多姑娘的夢中情人。眼看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我卻猛然發現,原來她媽媽一直把我當兒媳婦培養。
那天在他們家飯桌上,她媽媽當着兩家人的面問我有沒有男朋友,很不幸,我當時确實沒有,于是她媽媽便透露出了一點點期望的意思,她興奮地說:“我們家小晨也剛好沒有呀,緣分,緣分!”
在此嚴正申明,本人雖然年少,但絕不無知,很快想了個無厘頭的借口,義正詞嚴地說:“刁晨和我親如兄妹,**有風險,入門需謹慎。”接下來,在座的四位家長不由嘴角微微抽搐,刁晨自顧自夾着菜,淡定如常。
從那時起我便有了危機意識,從法律角度講,年滿20歲的女性就能結婚了,照這麽看,我已經達标兩年了。短期内又不可能找到結婚對象,那麽隻有寄希望于刁晨,隻要他崛起,我就能擺脫包辦婚姻的命運。
在那個坐飛機需要身份證,乘火車還沒有實名制的年代裏,我隻能憋屈地選擇了後者。事實上刁晨比我更憋屈,他明明可以拿着公司定的機票大搖大擺飛回去,卻因爲刁媽媽的吩咐隻能陪我擠火車。也多虧了他的照應,讓我在沒錢沒證件的情況下還能活得好好的。
可我還是稀裏糊塗就恩将仇報了。
他非要我睡上鋪,說是女孩子家家的,睡下鋪不安全,我指着軟卧包間門問他:“這難道是擺設?”他無言堅持,我隻能就範,可我心裏一直覺得,以他的長相好像更加不安全,萬一被哪位大叔看上了,我是眼睜睜看他被大叔非禮好呢?還是閉着眼聽聲音好呢?着實糾結呀。
坐火車是件無聊且辛苦的事,我經常在幾個車廂的走道上串來串去,還是悶得連青春痘也長出來了。苦于洗漱區人滿爲患,隻能尋尋覓覓,好不容易在兩個車廂之間的過道上找到個類似鏡面的物體,湊近一看才發現是刻在金屬片上的安全須知。顧不得許多,趁着沒人将就着解決了面子問題,便又繼續開始晃悠。終于,我有了意外收獲。
忘了是下午幾點,忘了是哪兩節車廂的交界處,反正是個抽煙區,百無聊賴的我發現一位長相頗爲賞心悅目的男子。他穿着一身黑,一邊耳朵上還有個醒目的耳釘,腳邊是裝吉他的袋子,整個人懶懶地靠在鐵皮牆壁上,細長的手指夾着香煙,吞雲吐霧賽神仙,原來是個頹廢的搖滾青年。不久後,他似乎察覺了我的存在,轉過頭看着我,就連劉海下面隐着的眸子也那麽動人。他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慵懶地問:“要嗎?”
瞬間隻覺得尴尬不已,慌忙逃竄起來,還時不時回頭望望,心裏難免激動。
難掩興奮之情,特地跑回去跟刁晨一本正經地說:“我想我愛上了一個男人,尤其愛他54度角仰望天空時那憂郁的小眼神。”頓時覺得自己有了文藝女青年的氣質,而刁晨正斜靠在床上看文件,連眼睛都沒擡,很無所謂地說:“這話你從小到大說過很多次了,還有,剛才我們明明在鑽山洞,你确定真能看見天?”
我把刁晨的不解風情在心裏暗暗罵了千百遍,可惜了我一顆懷春少女心。
入夜之後,反反複複回憶着剛才的畫面,要是某天能請到他來當模特,我一定能畫出絕美的意境。
“喜歡就去找人家。”我還以爲刁晨睡着了,沒想到他什麽都知道。我說:“矜持,矜持。”事實上是臉上有個紅腫的疙瘩,羞于見人罷了。
他卻笑了:“這詞兒你别亂用,在你身上壓根兒沒見過。”
睜着眼看伸手就能夠得着的天花闆,隻覺得壓抑,火車每到鐵軌接口處都會咣當響,接着颠簸起來,便更加無心睡眠了。這樣逼仄的空間有種讓人窒息的錯覺,心想着要是我和刁晨的情況調個個,我不一定有這能屈能伸的氣魄,我必然是要揮手作别他,搭飛機先走一步的。
媽媽說我打小睡覺就不安生,果然,這回坑了刁晨。
其實我是什麽時候睡着的,自己也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做了個特别激烈的夢,像好萊塢大片似的聲勢浩大。最後幾乎是在疼痛和慘叫中驚醒的,睜眼就發現自己以一個詭異的姿勢躺在地上,幸好隻是擦破了點皮。可刁晨就十足冤枉了,因爲我身下就是他并不粗壯的小腿。他身子半吊在床上,臉色慘白慘白的,好看的五官都皺成團兒,冷汗如雨水般嘩嘩往下淌,颠簸間還隐隐聽到咬碎後糟牙的聲音。
見此情景,我也驚着了,趕忙爬起來扶他,他勉強撐着床沿動動腿,我眼見着毫無起色,他終于放棄了,有氣無力地說:“斷了。”
火姐駕到之後也吓了一跳,乘務長倒是十分淡定,略略檢查過後才說:“我和下一站聯系聯系,你們提前下車吧。”他們走之前不由擡頭看看上鋪的護欄,轉而看向我,目光中帶着些些欽佩,親切得像是居委會大叔。
列車停在不知名的小站,天上的星星閃得正歡暢。幾個火姐幫我們下了車,那邊已經有醫務人員等候。刁晨單腳跳到擔架邊上,我拖着行李在後面跟,可算折騰到醫院。
醫生大半夜被叫起來,哈欠連天地讓刁晨先去拍片子,我推着輪椅在醫院裏來回奔波,夜間急診結果出得快,醫生拿到片子之後扶着高度近視眼鏡問刁晨怎麽摔成這樣的,刁晨斜眼看我,我隻能解釋道:“不是他摔了,是我摔了。”
事件的真相是我在夢裏又踢又叫,刁晨正要起來看看我發什麽癫,哪裏知道腳才剛伸出來就被我這個高空墜物砸個正着,電光火石間,他的腓骨在夜色中應聲而斷。
當然,我不可能很詳細地給醫生解釋那麽多,隻是言簡意赅地說:“我在上,他在下,結果我一翻身,他就骨折了。”醫生滿是驚詫地來回掃描着我們,正在寫處方的手都停了。我爲了佐證,專程撩開袖子給他看:“瞧,我也受傷了。”轉臉望向刁晨,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表情是痛苦中還夾雜着一絲窘迫。
久久之後,醫生莫名其妙地笑道:“行了,去打個石膏,你們年輕人也真是的,凡事要講個度,注意風化。”
很快,這段子便在醫院裏傳開了,連小護士都看着我們羞赧地笑,我就奇怪了,有那麽好笑嗎?直到後來我才想明白,由于我實在太言簡意赅,以至于讓人聯想到了某些小羞羞的運動。至此,我才算是了解鑽地縫的心情。